作者 Monica Augustine Chen 2024.03.17
《米甲看到大衛在約櫃前跳舞》(Michal Watches David Dance Before the Ark),弗朗西斯科·德·羅西(Francesco Salviati)(圖片來源/WIKIMEDIA)
自古以來,公主的愛情與婚姻總是讓人津津樂道。牧童出身的大衛娶了以色列第一位國王掃羅的小女兒米甲,搖身一變成了駙馬,這樁少年英雄與公主的婚姻也讓人特別感興趣。
米甲身為公主,其身分尊貴自不待言;由於掃羅被形容為「以色列最英俊的男子,比那地所有的人都要高出一個頭」(撒上九2,新普及譯本),米甲很可能也有出色的美貌與身材。
至於大衛出身雖低微,但打死巨人歌利亞又做事精明的他早已成了人人喜愛(撒上十九16)的國民英雄。荳蔻少女米甲也對大衛心生愛慕,並且被旁人看了出來,還轉告了掃羅(撒上十九20)。
有人就認為「米甲愛大衛」(撒上十八20)是書拉密女「尋找我心所愛的」(歌三1)之外,《聖經》中「唯一一次出現某位女子愛一名男子的記錄」[1],米甲一開始對大衛的愛慕不言可喻;米甲能如願嫁給「以色列國民天菜」大衛,其幸福感也不在話下。
可惜的是,小兩口新婚不久,大衛就因為岳父掃羅企圖加害而不得不離家逃亡。後來,掃羅把米甲賜給拉億的兒子帕提(Palti ,另譯帕鐵)。直到大衛當了猶大王,才從繼承掃羅王位的伊施波設那裡把米甲帶回來。
只是這次「夫妻重圓」不如想像中幸福,約櫃進入大衛城這天,「米甲從窗口向下觀看。她看見大衛王在上主面前又舞又跳,就蔑視他」;等大衛回家為家人祝福,出來迎接他的米甲竟「厭惡地說,以色列王今天多麼出色啊,竟不知羞恥地在女僕面前露體,像粗鄙的人一樣」(撒下六16、20,新普及譯本)。
米甲對大衛為何從當初的「愛慕」變為如今的「輕賤(瞧不起)」,人們有各種猜測。有人認為她是因為父親掃羅的王朝被大衛取而代之,故而心生不滿。
有人覺得米甲雖再度成為大衛的妻子,卻只能與大衛另外六位妻子,也就是在希伯崙當王前所娶的亞希暖和亞比該,及此後新娶的四位妻子(基述王達買的女兒 瑪迦、哈及、亞比她、以格拉)分享丈夫,因而心生怨懟。
另有人猜測米甲並不是自願離開後來改嫁的帕提(帕鐵),她之所以回到大衛身邊,是迫於政治現實下的無奈,她對大衛跳舞一事大做文章就是這種情緒的反映。
大衛要求已改嫁的米甲回到自己身邊,確實讓一些人感到不解甚或不滿。有人覺得大衛是因為不能忍受自己的妻子被別人奪走,非要把自己的老婆要回來不過是為了面子。
更普遍的批評則是認為大衛已經有了六位妻子,何必無情拆散米甲與帕提(帕鐵)?甚至認為大衛再娶米甲已經違反了《申命記》不可再娶改嫁前妻的規定(申二十四2-4)。
然而,大衛是因有生命危險被迫離家逃亡,他與米甲並未離婚。學者就認為:「米甲是大衛合法的妻子,大衛從未休掉米甲,因此大衛沒有觸犯申命記二十章1-4節休妻再娶的條例。按當時社會的家庭婚姻法例,要求討回米甲,實在是合情合理又合法的;押尼珥、伊施波設、帕鐵和米甲也都按規矩而行,未敢有何異議」[2]。
另有學者也引用古近東的法律指出:「被武力逐出家門的人,歸回時可以收回妻子。即使在妻子已改嫁(有時是維生所必須)生育之後,他依然保有這權利」[3]。
我不否認當米甲被接走時,「米甲的丈夫跟著他,一面走一面哭,直跟到巴戶琳」(撒下三16),帕鐵對米甲深情的這一幕確實讓包括我在內的許多人感到不捨或動容。
然而這齣悲劇的主因是掃羅謀害大衛不成,意圖藉米甲改嫁羞辱大衛並斷絕大衛與王室的關係所導致,不該把責任推給試圖讓事情回到正軌的大衛身上。
此外,帕鐵也不是完全無辜。因為以色列並不是王說了算,當王的意思與神的旨意(不可隨意拆散神配合的婚姻)牴觸時,神的百姓應當聽神的,不是聽王的。
因此,帕鐵不能因掃羅賜婚而免責,他有今日的痛苦終究是自找的。撒母耳記作者之所以寫下這一幕,或許正是要讓讀者看到當人不按照神的心意而行時所帶來的苦果。
至於大衛堅持迎回米甲,是否有政治考量?這點不能排除。因為他與米甲的婚姻既未解除,則掃羅女婿這身分對於他當王的正當性與爭取過去掃羅統治下臣民的認同無疑有正面的幫助。
不過大衛這駙馬的身分是他本來就有的,即使掃羅曾企圖斷絕大衛與王室的連結,但當迫害他的掃羅去世後,大衛重新恢復與他「盟約的妻」(瑪二14)的關係,不論背後有沒有政治盤算或是否因此在政治上受益,這努力其實不該被非難。
回到米甲,她離開帕鐵是否出於不情願?由於經文只提到帕鐵「一面走一面哭」(撒下三16),卻隻字不提米甲也跟著哭,我們只能說米甲未必抗拒回到大衛身邊,或即使不樂意,也沒有表現出來。
倒是作為女兒與女人的米甲,一再被命運(環境)所擺弄。她對大衛的愛慕,成了父親掃羅設計大衛喪命於非利士人的誘餌,也就是撒上十八章21節所說的「網羅」(和合本)或「圈套」(環球聖經譯本)。
為了救丈夫的命,她不得不瞞著父親派來監視的人,從窗口把大衛縋下去(撒上十九11-12),把所愛的丈夫送走。隨後,又在父親的政治算計下「賜給」了帕提(帕鐵)(撒上二十五44「給了」也可譯為「賜給」,參《新譯本》),以「斷絕大衛繼承掃羅王位的合法性」[4]。
如今米甲雖回到大衛身邊,不論丈夫對她是否仍然有愛(這點經文沒有明說),丈夫身邊早已有了爭寵的新人。也因此我們雖無法斷言米甲在迎約櫃入城那一天所爆發苦毒的情緒真正的原因是甚麼,對於她的遭遇仍感到同情。
正如施以諾博士所說的,「你或許覺得米甲很毒舌,但一個充滿刺的人,背後可能有顆傷痕累累的心」;「她的命運多舛、爸爸與哥哥在戰場陣亡、被迫嫁三次」;米甲「小題大作、酸言酸語,也許嘴巴毒,但她不壞,只是受傷」[5]。
不過嘗試理解米甲的同時,我們還是要思考《撒母耳記》作者為何要寫下米甲公主的這些故事?是如有些人所認為的要譴責大衛把米甲要回去嗎?這可能性極低。
理由是,《聖經》對大衛的評價雖以正面居多,卻沒有掩飾他所犯的錯。如神早已提醒以色列的王「不可為自己多立妃嬪,恐怕他的心偏邪」(申十七17),「大衛卻反其道而行,歷代志上三章1-9節就讓我們看到大衛家族兒孫鬩牆的伏筆」[6]。
然而,若留意與米甲有關幾個段落的上下文,對大衛的描述基本上是正面的。米甲愛慕大衛固然是出於崇拜英雄的少女情懷,但作者所要鋪陳的其實是「約拿單愛大衛」(撒上十八1)、「以色列和猶大眾人都愛大衛」(撒上十八16)與「米甲愛大衛」(撒上十八20)這所有人都愛大衛的印象。
米甲「不惜欺騙父親掃羅也要救大衛」這一段,則是要讓讀者看到即使掃羅「因嫉妒而喪心病狂」,但「連他的女兒都反對他」[7]。且米甲救大衛雖是出於「保護自己丈夫的私心」,不是因為「不該流無辜人之血」的公義,神依然藉此保守了大衛。
至於押尼珥投效大衛,並同意送回米甲這一段,也讓我們看到押尼珥雖然並非善類,且驕傲的自以為是合併談判的主導者,但他的跋扈最終其實是為神使用,讓大衛能夠以最小的代價成為聯合王國的統治者。這一段的主旨既是強調神「看不見的手」的護理,則在要回米甲這事上譴責大衛就不會是作者的意思。
雖然有人嘗試以「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來解釋米甲對大衛脫下尊貴的王服,穿著細麻布的以弗得跟著平民百姓在約櫃前手舞足蹈的鄙視,不過這終究「並非聖經作者關心的焦點」。
米甲不能與大衛同心,對於約櫃入大衛城絲毫不感到歡喜,其實說明了她「要大衛,不要大衛的神」[8]。我們從聖經描寫她救大衛時不經意提到她「家中的神像」(撒上十九13),也不難看出米甲對耶和華的信仰可能並不專一。
因此最後這段經文三次用「掃羅的女兒」而非「大衛的妻子」來稱呼米甲,說明了掃羅這個女兒一如她的父親,「關心自己的榮耀,而不是關心耶和華的榮耀」。米甲愛上的是「掃羅殺死千千,大衛殺死萬萬」(撒上十八7)的英雄,所輕視的是「自甘卑微的大衛」;「米甲所看重的是上流社會的體面,大衛所看重的卻是『為耶和華尋得所在』(詩一三二5)」[9]。
儘管不育不都是出於神的咒詛,我們也不該論斷未能生兒育女的人;但故事結尾這句「掃羅的女兒米甲,直到死日,沒有生養兒女」(撒下六23)很可能暗示米甲因此失去了神的祝福,因為「耶和華沒有賜給她孩子,大衛的家室不會從她那裡得到建立」[10]。
羅伯特•范諾伊(J.Robert Vannoy)博士就說:「米甲終生沒有生養兒女(撒下六23),這暗示耶和華關閉了她的子宮,因她就像早前自己的父親那樣,不願屈膝在雅威的王權面前,最終的結局是掃羅的王室家族就此廢止(撒上十三14)」[11]。
比爾•阿諾德(Bill T.Arnold)教授也說:「米甲在這單元第一次出現時,經文稱她為『掃羅的女兒』而不是『大衛的妻子』,她的反對和舉動所表現出來的,是她父親而不是她丈夫的態度。國家和君王歡慶這件喜悅的事件時,米甲卻生氣」。
比爾•阿諾德教授認為:「米甲在這段經文扮演著舊的掃羅世系遺族的角色,這個單元結束的一句話暗示她不育是對她的懲罰。因此,敘事提出它的論點:掃羅家『在以色列的王權中再沒有任何角色』,那分支的每一條旁支都要撕下來丟掉。掃羅、約拿單和伊施波設都死了;米非波設是跛子;米甲則不育」[12]。
米甲公主與駙馬大衛的故事,除了告訴讀者大衛「繼任王位的正當性」(作為王的女婿),同時也讓我們看到神的手如何一再保守大衛,不但讓他不因掃羅所設下的網羅(圈套)喪命,反而藉掃羅的女兒米甲救他脫離父親掃羅的刀。
更重要的是,作者向讀者交代了掃羅王朝「注定要被棄絕,沒有後繼者」的命運,因為神已經廢棄了掃羅(撒下七15),所以米甲即使重新成為大衛的妻子,卻無法生下王位的繼承人。
最後補充一點,米甲受擺布的遭遇雖不免令人同情,她最後的結局仍是出於自己的選擇。正如有人所說的:「她愈來愈像掃羅,而不像大衛」。
米甲的故事提醒我們:「即便是受害者也有不同的選擇。無論我們受人冒犯或傷害到何等地步,我們仍可選擇自己的心態。如果我們把自己交在神的恩慈中,祈求祂幫助我們,即使身處困境,祂仍會住在我們裡面,轉變我們恣意妄為的心,成為祂自己的形象」[13]。
[1] 維克托.漢密爾頓 (Victor Hamilton)博士,《舊約歷史書手冊》,美國麥種傳道會,2023,頁306。
[2] 梁潔瓊博士,《天道聖經註釋:撒母耳記(下) 》,天道書樓,2009,頁124。
[3] 華爾頓(John H.Walton)博士等,《舊約聖經背景註釋》,2017,頁455。
[4] 詹正義博士,《天道聖經註釋:撒母耳記上(卷二)》,天道出版社,2001,頁293。
[5] 施以諾(維他命施),〈怎麼陪伴刺蝟般、受傷的心?婚姻坎坷、家破人亡-她毒舌的背後有原因〉,療心室EP36,2024-01-06。
[6] 劉幸枝博士,《我們這一家:30個聖經中家庭的啟示》,橄欖出版,2016,頁170。
[7] 狄葛拉弗(S.G.De Graaf)牧師,《應許與拯救(上)》,美國麥種傳道會,2020,頁508。
[8] 史祈生牧師,《聖經中的婦女》,時雨基金會,1987,頁
[9] 《聖經綜合解讀:撒母耳記上下》,2021,頁231-232。
[10] 狄葛拉弗(S.G.De Graaf)牧師,《應許與拯救(上)》,美國麥種傳道會,2020,頁546。
[11] 羅伯特•范諾伊(J.Robert Vannoy)博士,《房角石聖經註釋叢書:第四卷上:撒母耳記》,恩道出版,2016,頁407。
[12] 比爾•阿諾德(Bill T.Arnold)教授,《撒母耳記(下冊)》,漢語聖經協會,2020,頁529。
[13] 安•史賓格拉(Ann Spangler)&琴•西斯瓦達(Jean Syswerda),《聖經中的女人》,道聲出版社,2007,頁142。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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