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基督」一词来自新约希腊文Christós一字,这个称号在新约共出现五百二十九次,可谓高频率的用词,绝大多数用于保罗书信和其他书信中,反而福音书使用的次数只占一成。
Christós是从希腊文动词chriō衍生而来,具有「膏抹」之意,根据旧约记载,古时犹太人有膏抹一个人的仪式风俗,作为把人分别为圣,委以重任,例如立他为王,或封他为祭司、先知等。新约Christós一词原来是要翻译旧约希伯来文「弥赛亚」(מָשִׁיחַ [Māšiyaḥ]),具有「被膏者」的意思,可以说是一个称号、头衔。笔者查考七十士译本旧约经文,发现Christós一词早已被用了四十次之多(如果也包括次经经文则共四十七次),多数出现在利未记、撒母耳记上、下和诗篇,多指被膏抹的祭司、先知和君王,和修本有时翻译作「受膏者」。换句话说,并不是新约的希腊文经文作者们首创Christós这个词来尊称耶稣,而是前车可鉴,他们只是沿用七十士译本的用词传统。
至于Christós这个尊号是甚么时候和怎样音译成今日我们通用的「基督」呢?唐朝景教传教士来华,他们从西域来到当时唐朝大都会长安宣教时,究竟有没有把圣经翻译成当时的古汉语?公元七百八十一年立了「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提及「入内翻经书殿」和「二十四⋯⋯旧法⋯⋯经留二十七部」,另敦煌发现景教经典「尊经」的书目,指的都是圣经各书卷,但可惜没有留下甚么圣经译文。「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刻了一些基督信仰的用词和教义,例如在第一行就称上帝为「真主阿罗诃」,第四行称从「室女」诞生的基督为「弥施诃」。
因此可以肯定说,唐朝景教在华时称耶稣为「弥施诃」,根本没有类似「基督」的音译。那些来自波斯的景教传教士手上拿着的圣经不是希腊文或希伯来文,相信是古敍拉亚语译本,而且可能就是着名的「别西大译本」。「阿罗诃」和「弥施诃」的发音,都像古敍利亚语,属闪语系,与亚兰文和希伯来文非常相近。
既然「基督」一词不能追溯到唐朝景教,究竟这尊称是源自哪裏和何时开始呢?
元、明两朝(十三和十六世纪)罗马教廷虽然派传教士来华,但没有留下圣经译本,因为当时大公教会礼仪只用拉丁文武加大译本圣经,不重视把圣经翻译成地方语言。我们只略知有十七世纪末天主教巴黎外方传教会宣教士白日升神父(Jean Basset, 1662-1707)和十八世纪耶稣会贺清泰神父(Louis de Poirot, 1735-1813)两人,他们各自翻译新约和差不多全本圣经,但这都是个人译作,未被教会公认采纳和出版。
马礼逊一八零七年来华之前已开始学习中文和翻译圣经,并到大英博物馆参考白日升的新约译稿。马氏一八二三年推出的「神天圣书」译本,把希腊文Christós一词音译作「基利士督」四个音节。无巧不成话,白日升个人翻译新约(只至希伯来书)手稿显示他根据拉丁文武加大经文翻译,曾把拉丁文Christus音译作「基利斯督」,也曾简译为「基督」。「基利士督」和「基利斯督」两个译名相近,只差一字,可以推断马礼逊的灵感很大程度上来自白日升的译词「基利斯督」。
马礼逊把Christós一词音译作「基利士督」,相信主要还是按华南方言的发音而翻译,因为「基」一字的官话发音“ji”不符合原文希腊文Christós或英文Christ一词开首的音素/k/,反而符合方言粤语所发的“kei”音。假如要符合官话发音,词首大可采用「科」、「克」、「柯」,或「卡」字。第三个字「士」也必定是按方言如粤语所发的“si”音而采用,不能按官话的“shi”音,否则符合官话发音的就应采用例如「斯」、「思」或「司」之类的字。「基利士督」用官话(即今日的普通话)发音是“jilishidu”,这跟希腊文Christós相差挺远。
一八三八年传教士麦斯都、郭实腊和裨治文推出的另一个译本(曾为太平天国的人采用)时,就采纳简译「基督」;一八五五年问世的着名「委办译本」也沿用简化了的「基督」译名。归根结底,「基督」这个简化译名可追溯到马礼逊的「基利士督」,而马氏翻译灵感主要来自白日升神父的译稿。然而,一个源自天主教神父手稿的译词所衍生的「基督教」,其所表达的涵义却剔除了「天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