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蓝色忧郁

【作者:月童网路作家Ⅰ 2004.11.07


两天前将孩子送去读高中,回到家来,清理他的房间,整整清掉十二大袋塑胶袋、与五个大纸箱的垃圾,垃圾车来,我去倒垃圾时,邻居以为我要搬家了。会有这么多垃圾,是因为我的孩子罹患忧郁症后,就不让我进他房间收拾、自己也不愿意收拾的结果。

在他中辍学业之后,我的兄弟姊妹与表姊妹们的孩子,陆续出现焦虑症自闭症等情感型疾病,我的孩子只是其中一个孩子。我这时才发现娘家系统舅舅阿姨等多人的躁郁症,遗传到了我们下一代,当然,他们也把他们的艺术创造力传给了我们。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这一代,至少在台湾的,都没有发病,而是出现在我们下一代。但我们的下一代陆续有徵状出现后,我非常希望中辍在家的孩子可以同意去看医生,做正式的诊断。

学校老师眼中的坏孩子

头两年,我的孩子一直不肯好好的去看医生。仔细想来,他跟学校闹的不可开交,都是在换季之际,应当是发病期间,可是因为他病徵呈现的方式,是不停违规、以及睡到不能去学校,因此学校一直把他当成懒惰不肯合作不肯负责任,是用这种方式把他送往辅导室、以及医院心理谘商中心的,所以他中辍以后,便立刻停止去看医生,并且对精神科医生充满不信任的敌意。当时高中辅导室的老师,曾经怀疑他是忧郁症,但蛮多老师会认为我的孩子是利用辅导室给自己找藉口,而先后两位精神科医生也做出不一样的诊断,莫衷一是,这使我不知该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

我的孩子没有去看医生的那两年,我真的是苦不堪言,他把所有的情绪全发泄在我的身上,口不择言,加上生活混乱昼夜颠倒,不知他何时醒来何时入睡、不知他何时出门何时回家,使我每天都处在「备战」状态。

尚未厘清到底是不是忧郁症的时候,我更多焦心的是:「这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们真的管教失当吗?何以弟弟不会呢?是病吗?是性格扭曲吗?是信仰问题吗?能改变吗?怎样让他改变?何时能改变?」这一切问号,伴随我每一天入眠,也在我每一天起床时随即提出。

找出原因,实是罹患忧郁症

到第三年,我的孩子的状况越来越不好了,我上网进到一个精神科专业医生的网页中,私下写信,将他几天来的生活、情绪与说话方式告诉潘医生,问他我的孩子是否罹患忧郁症?他立刻回信很肯定的说,徵状已经十分明显,需要就医。

但是该怎样让我的孩子愿意去医院呢?

后来是我的孩子跟我说,他想去找医生拿药,他说,他已经到了不能入睡的地步。他想好好睡一觉。当他一提出这个要求,我立刻去马阶挂号,而果真,医生非常快的就下了判断。只是他对医生还是很有敌意,他只需要药物,对医生的协谈是敬谢不敏,排斥感完全表现在脸上。

吃药两周后,立刻改善的是睡眠问题与火爆情绪。我记得当他开始不再阴晴不定随便发火骂人后不久,有一次他在看电视,我为了打扫房间必须穿过他和电视的中间,当时我第一个想法是:又要被他狠骂了!结果没有。他没有反应。我当时差一点眼泪夺眶而出。原来我之前是这么紧张的在过日子的。

随着继续服药,他的睡眠与情绪有越来越多的改善。但是有些问题还是存在,这让我知道药物的有限,以及忧郁症患者需要努力改变的地方。

忧郁儿难处的辛酸

这三年来我陆续与有忧郁症孩子的父母接触,看到有些问题是忧郁症孩子共通的。他们对时间的掌握很薄弱、他们行动的意志力很薄弱、但他们却都求好心切有着完美主义,因此对自己对别人都许下自己做不到的承诺,因此经常表现的言行不一。此外,他们比一般青少年更加的自我中心,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对周遭人、外在世界的体谅、配合能力都很低,没有办法很快的体会别人的感受了解别人的观点,因此跟忧郁症患者生活在一起,是只有付出,很难要求或期待对方反过来有相应的付出与配合的。

然而因为我没有缓和情绪的机会,他的生活失序,使我即使是到半夜两三点,还是可以感觉得到家中的剑拔弩张。照顾他这三年来,我也总共有三次「挂急诊」,也就是发紧急祷告网,因为我在最低沈时没有办法打电话,我会痛哭失声,因此我都是以e-mail发出。有两次,当时是感觉很希望他消失、或者是我消失,就是一种彻底会吃掉我的绝望感,我请收到我的信的人祷告后,写几句话给我。那两次,我几乎是发信后一天之内全接到了回应,我也重新站立起来继续我原本已经认为不可能的爱。

现在我的孩子情况已经稍微稳定,感谢主,终于找到学校愿意让他这种情况的孩子可以继续读书。最近,我花了两天时间整理他房间中因忧郁症三年下来制造出来的混乱,也随着整理很多物件,往事历历的重新在我脑海中游走一遍,又为他这三年心痛不已,又为自己蒙上帝怜悯可以暂时休息,既感恩又感叹。

这三年来,随着他病徵的恶化,我越来越疏离了有「正常孩子」的妈妈们,因为我感觉自己担忧的事情跟她们差别很大,在妈妈们当中,我觉得好孤单,万一我谈出自己孩子的情况,有时又会因对方的回应,而更感沮丧,其实我知道妈妈们一点都没有恶意、一点都不想让我沮丧,只是因为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因此不知这样会让我很沮丧。此外,我也不愿意将孩子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随便跟别人谈,因为若是对忧郁症不够了解,一定会对他有很负面的评价。我知道他很苦,我就不忍心他被别人负面的评价。可是走到后来,我筋疲力竭之后,我发现最伤害他的,其实是我自己。我无法控制的会反弹我所受的每一个伤害回到他的身上。我想,这是每一个照顾忧郁症孩子的母亲最终都会出现的无奈痛苦与自责。

忧郁儿母亲相互打气

后来,我开始喜欢跟也是有忧郁症孩子的母亲说说话。因为心路历程类似,我发现我们谈话会很容易切要点,我们比较知道要怎样给意见,比较知道甚么话会让人丧气,比较知道怎样不让对方因孩子不快乐而自责,也比较知道怎样彼此鼓励打气。

人性真是奇怪。我其实是喜欢祝福别人幸福美满的。可是当我听到有忧郁症的孩子的母亲们描述他的孩子的生活,我一听就知那真是悲惨的浩劫,可是我却能因此好过一点,觉得自己不太苦。譬如说,当我听到一个妈妈说她的孩子足不出房门、养了50只老鼠,我就觉得我的孩子养蛇和红毛蜘蛛、然后我早上醒来发现蛇就盘在我床边,这件事不怎么悲惨。不知道这是不是把自己需要的安慰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反过来,不知那个妈妈听到我床边有蛇,会不会也一样觉得她自己不会太惨?总之,我们描述孩子、描述自己的心境,也听对方的描述,然后就得到安慰。

孩子去读书后,我最常联络的一位也是陪忧郁症孩子三年了的妈妈打电话来,跟我说她的孩子终于进了也有学校愿意收留。她跟我说,怎么办,她真担心她孩子念不完一学期又回来了,我说,怎么跟我担心的一样。她说,她好累了,她真的需要休息,她好怕儿子被送他回来。我说,我也怕,我的孩子刚去读书那几天,只要听到陌生的声音打电话来,就担心是不是学校要我把孩子再接回家,我也好累。然后她说:「我们要不要先想一下孩子万一又回来,我们要怎么面对?」然后我们都不约而同赶快转话题,因为不敢想,太害怕了。

情绪不稳阴晴不定,可能是忧郁症的宿命,但是找到跟情绪共处、不伤害别人不妨碍自己的生存之道,却是一定要走的一步。在上帝面前,我忐忑不定,我愿意盼望相信,却又小信。我从不问关于苦难的问题,因为我知道答案是什么。只是从知道答案到经历答案,这中间有太多属于很人性的部分,得一步一踉跄的走过。

然而我感谢这几年来许多弟兄姊妹不时的扶持安慰鼓励、无言的眼神的关爱、无言的嘴角的微笑。他们或许完全不知情的让我感觉孤单沮丧,对我付出的关心和爱,是我心中的水晶瑰宝;他们完全不知情的成为伸手天使,我铭刻于心,上帝透过他们让我看到他的无所不在。我也感谢上帝让我有各种服事,能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做点快活的事,也在做些事的过程,经历上帝的同在,是一种安息。服事对我而言,真的是安息。愿上帝让我的孩子在学校一切都好,也愿上帝纪念我周围也在跟忧郁症孩子奋斗的妈妈们,使她们都能认识上帝,经历上帝的恩典、以及弟兄姊妹扶持的安慰。

父亲的话


「我为我的太太感到骄傲,因为她的生命展现了作为一个母亲与妻子,最具深度的韧性与毅力。结婚二十年,这就是上帝给我们这个家最好的礼物。因为从她身上,看见基督的能力在我们的软弱上显的完全;也看见主的恩典,如何一再地在我们走到山穷水尽时,让我们经历柳暗花明。

而我认为自己因为孩子的忧郁症而有最大的改变,就是学会人生不必看得太远或太清楚。每一天都为已有的恩典而感恩,也为还能继续活着面对难处而庆幸。恩典临到,不是理所当然;挂虑当前,也非穷途末路。保罗说过,他靠着那加给他力量的,凡事都能做。而我们呢,靠着那赐我们恩典的主,凡人都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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