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达文西密码》,觉得「小说家」还能当作护身符,真是不可思议。没有任何学者专家敢大剌剌地在自己的论文或着作首页上题说:「本着作内容均正确无误。」可是丹•布朗在他的小说有一页写着斗大的「事实」两个字,并说:「所有本书中关于艺术作品、建筑、文献以及秘密仪式的描述,均确有其事。」「确有其事」的英文是「accurate」,是正确无误的。不过,因为是小说,又不必加附注,说明出处来源。丹布朗打着小说的旗帜,又拉着「正确无误」的布条,抛出很多他所谓「研究」过的资讯,也竟然让不少读者信以为真。只是,看到书中的一些错误,我很疑惑:他到底作了什么「研究」(见「谢辞」)?而且,如果我们请他把书里讲的一些主张注明出处,他真的注得出来吗?
书中作者一直称「最后的晚餐」是「湿壁画」(fresco),中文翻译很正确,因此看来更刺眼。所谓「湿壁画」是把颜料画在湿的灰泥壁上。可是「最后的晚餐」是蛋彩画在干的表面上(也是快速剥落的原因),称之为「壁画」(mural)。看见书中这几位「有学养」的专家,口中左一个湿壁画,右一个湿壁画,尤其看中译名称,非常碍眼。
同样在57页,主角蓝登说「达文西曾创造出众多令人屏息的基督教艺术」,并且曾接受「数百件有利润的罗马教廷委托案。」问题是达文西的作品稀少是出了名的,而且很少在罗马,「令人屏息」的宗教画作就是那几张,不知哪来的「数百件」作品?
丹•布朗喜欢夸大数字,还有几宗。主角蓝登指控「猎女巫行动中,基督教会烧死了五百万女人,令人惊心。」(146页)令人惊心的是,丹•布朗是从什么资料找到的五百万这个数字?我倒是很想知道。多少女巫被处决,因为资料不全,很难有个定数。女书文化出版的《猎杀女巫:以女性观点重现的欧洲女巫史》,估计也十万人左右,但比起丹•布朗的数字,显然「逊色」很多。
在266页,另一主角提宾说「曾有八十部的福音书被考虑收入新约中。」有趣的是,中译本作「八部」,不知是手民之误,还是译者也觉得八十部太夸张??书中屡次提及的「汉马地科普特卷」总共也不过四十五部,称为福音书的只不过是五部!
在282页,提宾说「有关耶稣和抹大拉结合的参考资料多得数不清,我不打算害你无聊」。其实,唯一能勉强称得上是有关耶稣与抹大拉马利亚的结合,也只有《腓力福音》书里的那一段经文(281)。主角提宾给苏菲看的是该经文原稿的的影印图。若是如此,那下面引述的经文其实并不像书中一样是完整的句子,中间有很多残缺无法辨识的地方。例如,「救世主的同伴是抹大拉马利亚」这句话,在《腓力福音》的原稿是「(…)的同伴,抹大拉马利亚」,括弧代表无法辨认的字。丹•布朗一方面说是看原稿的影印本,一方面急于用来证明耶稣跟抹大拉马利亚的结合,就自行作填充题。当然了,他又「不小心」忘记,《腓力福音》是用科普特文写的,进而认为「同伴」一词在亚兰文(书中作「阿拉米语」)是「配偶」的意思(但是,亚兰文或希伯来文的「同伴」通常并没有配偶的意思)。
390页,苏菲鼓励蓝登「把千万份的古老文献(圣杯文献)当成科学证据公诸于世,以证明新约圣经是一部伪经。」蓝登这时突然大发慈心,又赞成毁掉圣杯文献。依我所见,如果丹•布朗要让蓝登把这些文献公布于世,他就写不下去了,因为根本没有所谓的「千万份古老文献」!
更让我疑惑的是,时报出版社为这本书举行座谈会,而且请来张大春,曾志朗,陆蓉之。平心而论,《达文西的密码》文笔粗糙浅薄(中译本的中文比原着的英文文笔要高明多了!),人物刻划平板老套,最多只能算是言情小说的水准(行文繁复瑰丽的张大春怎能忍受得了这种阳春面作品?);而且情节与人物的安排,根本就是为好莱坞拍电影量身打造的。张大春说「有好莱坞戏剧化的成份」太客气了,而且与其说《达文西密码》向《玫瑰的名字》致意,不如说是向《法柜奇兵》跟白花花的银子致意吧。研究艺术的陆蓉之不知在现场说了什么,但是根据报纸,看不出她指出书中艺术方面的谬误。今天如果换作是一位台湾的通俗作家(琼瑶?藤井树?张小娴?),出版社会出动文艺界、教育界的重镇来为他们拉抬声势吗?我很难想像,出版《达文西的密码》的原出版社,找艾柯跟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院长来举办该书座谈会。那端的是一幅后现代画面了!
说到艺术方面的谬误,再举个书中例子,让大家看看丹•布朗的「研究」作得有多彻底。
在罗浮宫,女主角苏菲为了防止警卫开枪,拿起达文西的《岩石上的圣母》作屏障。书中写道:「画布的中央开始鼓起….脆弱轮廓都开始扭曲….被撑得画布变形。」各位看官,这幅画长199公分,宽122公分,而且是画在木头上!苏菲小姐一定力拔山兮气盖世,才能让这幅画在她身上撑得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