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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格斯・朱萨克(Markus Zusak)在《偷书贼》(The Book Thief)里塑造的死神温柔又怜悯。虽然他临近你的时候有肃杀的寒冷和绝望,他内心的自责甚或对偷书女孩的敬佩,却让人以为他是那位在临终病床前低头探视你的看护,是罪恶和良善的终结者,是人人敬畏又惧怕的审判者。是的,当马格斯进入死神的视角时,他的良知和对美善的向往让死神的脸变得异常模糊,因为他已经看不清那真正的对手――生命的主宰,一切美善的创造主。
我的内心也曾无数次想像将死亡扮演得如此丰盛的那一位,但当死亡迫近你身的时候,你只想重重地踹它一脚,永远看不清它的面目。因为癌症的转移,我的公公走向他人生最后的一程。滴水未进的身体排斥着每一勺喂进嘴巴的食物,每12小时就遍布全身的疼痛犹如疯狂的猛兽,唯有止痛药才能暂时抑制。婆婆第一次毫不掩饰地说她心里难过,在得空回家整理的时候,一个人暗暗地流泪伤心。两个古稀老人,第一次在意志上向死亡妥协了。
从我认识我的先生开始,勤勉治学的老先生加上勤勉治家的老婆婆,就是这个家庭展现给我最生动的印象。未来媳妇上门,老先生关心的不是家世几何、生辰可匹,而是探询我的学历专业能否和他的儿子共同继承他满墙满柜的藏书。我能够讨得他欢喜的,也莫过于整理他和他父亲的手稿,以加增他努力人生的筹码。我常调侃公公,除了上厕所倒茶,他的屁股绝不离开书房半步。
确实,我一眼看明了公公相信天道酬勤、厚德载物的实用哲学,也明白他放不下读书人的清高,却为名利所困,兼四体不勤的现实。但我忍不住打心里、眼里喜爱他对学生、亲朋和我由衷的好。
公公的研究生们喜欢没事就给他捎上一些家乡特产,夫妻闹了矛盾也不瞒着他,他外出看病,都是几个在身边的学生忙前忙后接送。在我还没嫁进他的家门之前,他就郑重其事地提醒儿子:「看得出女方的爸爸很宠她……」低情商的先生不了解这句话的深意,但公公对我这个女儿许多不足、抛下体面工作的任性都一一纵容了。对我,他总是付出身为另一位父辈的呵护和包容。
从确知患病开始,两位老人就没有停止为活下去奋斗。公公硬是扛下了手术和几十次的化疗、放疗,婆婆则每天决定着众多富含高蛋白动物的生死,一日五、六餐地调理着公公的饮食。从起床到晚上擦洗入睡,她都不愿假他人之手。即便不懂外语,他们也寻思着赴国外就医,从其他国家购买抗癌新药。他们对生命的倔强,带着文人的痴傻和不甘。他们不解,如果有一位美善源头的造物主,为什么要让公公精力尚存就经历疾病的折磨。他们也不明白,一生勤奋谦恭的人生怎会在神的面前成了罪人。
被罪弄得瞎眼的人,情愿承认死亡是他们一生的陪伴,却拒绝那位已经得胜罪恶与死亡的主。
我不知道当死亡这个从出生就如影随形的恶者逐渐靠近时,公公的心里经历了怎样的挣扎。他突然愿意承认自己是罪人,愿意试着相信神因人的罪定下的审判并非不公义,也试着理解神的儿子成为人的样式代替他承受神的愤怒,为他的罪付上死的代价,而他的复活将是他的盼望。他走出书房的一隅,开始和婆婆一起读圣经。当死亡伸出它的毒钩时,生命之主的面目却逐渐清晰起来。
作儿女的,反倒在他们生命的转变中犹豫起来,因为太想确定我们的神是否已经成为他们的神,因为太想确定他们将来复活的证据,我们忧惧再三的确认,却成了生命的裂口。但神的安慰藉着弟兄姊妹充满我们,他们相约着一起去到那个城市探望病中的公公,他们为着这个本是陌生不相干的人屈膝祷告。
我似乎明白了,耶稣在母亲、弟兄急迫地寻找他时说:「谁是我的母亲?谁是我的弟兄?」然后他伸手指着门徒说:「看哪,我的母亲,我的弟兄!」他们是我的弟兄、我的姊妹,神啊!求祢让我的公公、婆婆成为我们的弟兄和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