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叶仁昌 2001.10.28
科层体制:理性化的「机器」
社会学家韦伯(Max Weber)早已指出了,现代社会的根本核心就是「理性化」(rationalization )。理性化创造了社会「科学」,理性化也创造了科层体制,而科层体制再加上喀尔文的新教伦理,则又助长了现代资本主义。因此,他指出,这是一个「迷幛解除的世界」(disenchantment of the world)。在理性的宰制下,揭开了一切神秘的面纱。这里不再有狂飙、幻想、圣神与巫师。最伟大的存在就将只是象徵着理性纪律最高成就的科层体制了。换句话说,韦伯相信,再也没有英雄和大师了,只有一个大「机器」。
马库色(Herbert Marcuse)则更进一步的看出来,甚至是艺术、文化与教育也受到了工具理性的洗礼。它们也完全变质了。最明显的特色,就是出现了许多「教育机器」、「文化机器」和「艺术机器」。这里所谓的「机器」,是指教育内容、文化表徵与艺术成品,就好似机器产品一样地被标准化、规模化与商业化的生产。事实上,在这部「机器」中所放入的「原料」与「作业流程」,根本就已经决定了「产品」的一切特质。它当然失去了个别差异与独特性。更糟的是,教育、文化与艺术等「产品」的内涵、特徵与评价,处处根据于规模经济与商业利益来衡量。
教育、文化与艺术的「零件」化
另一方面,教育、文化与艺术也几乎成了整个社会机器里的一些「零件」。这些零件是不能自主的,它们必需在社会机器中讨生活与找出路,甚至是寻索自己的意义。它们说了许多「机器语言」。就像一只鹦鹉般地,以为是一己自由自在的表达,其实只是在回应「制度主人」所教导和期待的语言罢了。因此,我们可以看见,在现代社会中,教育、文化与艺术虽然享有所谓的自由,但是却处处在技术理性、架构与既存体制的桎梏中。虽然它们还可以扮演代表不同意见的抗议者,但是对于技术理性、架构与既存体制的「有效的不同意」却几乎不可能。
然而,我们深信,真正的自由是个体全人的释放,包括了灵、魂和体。真正的自由不只是能够对社会的「规矩」、思想的框框以及既存的体制说「不」,而且能在说「不」以后,还享有生活的尊严、权利与福址。真正的自由是能够自在地作他自己。但是,在现代社会中,上班族每天活的都不是他自己。他为体制、上司和老板而活。如果他想抗拒、要作他自己,很快地就会尝到体制、上司或是老板的各种形式的「惩罚」与「精神治疗」。为此,他丧失了行动自主、言论自主与思想自主,甚至,有时还要付上道德自主,譬如是说谎、作假帐或是送红包。
上班族与虚假的快乐意识
这样的现代人不可能喜乐。但是现代社会却用丰富的物质享受、高绩效成就、高利润以及高报酬,让我们以为「快乐」。然而,当人们独处与反省时,可以很快的就揭开了这种虚假的快乐意识。因为在实质上,人心所充满的是焦虑、挫折、恐惧、憎恨、压力与不满足。但是这样的觉醒并没有多少实质的意义。因为,快乐的定义正日复一日的严重扭曲中。这一方面得归功于商业广告的强大力量。它们每天如「耳提面命」般地在教育我们什么是「快乐」。另一方面,则由于人性愈来愈像「物」性,以至于物质欲望或是肉体与感官的满足,就经常被现代人诠释为「快乐」了。而为了因应这种物质欲望或是肉体、感官满足的需要,现代社会发展了精致而普遍的「消费天堂」与「娱乐工业」,譬如是电视、音响、影碟、电动玩具、卡拉OK、MTV 或是 KTV。
这种虚假的快乐意识,最可怕之处,就是它对人的麻痹性。而一旦以为这就是快乐,便再也不去追求真正的喜乐了。另一方面,这种麻痹性也使得人们像中吗啡一样,他必需更为依赖「消费天堂」与「娱乐工业」,才能维持既有的「快乐」水平。
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上班与工作实在有许多无奈、压力、紧张和挫折。尤其,工作成品与经营对象往往与自我是高度疏离的。它们通常所反映和呈现出来的,并不是一个真实的「我」。而为了迁就现实的权力关系、人情世故,以及技术理性对于经济效益和整体利益的考量,上班族老早已经放弃了一个真实、朴质、道德与理想的「我」。因此,上班几乎不可能是快乐的时间。它只能不断地用高绩效、高利润以及高报酬来创造虚假的快乐意识。
那么休闲的时间快乐吗?有时是的。不过,现代的上班族在长时间的自我疏离下,往往难以立刻恢复。通常他并不能够真正放松,享受自我。而只能「被动的放松」(passive relaxation),接受「消费天堂」与「娱乐工业」式的快乐。这种休闲与娱乐的特徵,是毫无思想与创造性。它所提供的只是笑料、气氛、动作和声光。这不正是充斥着现代社会的千百种「游戏」中的不变的内涵吗?更可悲的是,在现代社会中,休闲的基本意义,并不是享受自我,竟是为了走更远的路。换句话说,休闲不过是为了明天的劳动作准备。因此,现代休闲的第一原则就是「及时行乐」了,并没有多大的勇气想像明天。
结语:为人性的神学催生
总括来说,现代的上班族实在是悲哀的。他们被剥夺了真正的理性、自由与喜乐,充满了一颗颗压伤的灵魂。然而,这样一个「剥夺」的体制却几乎没有改革或祛除的可能。人无可选择的必需去面对它。但是在面对之后,还可以残存多少的「人」性呢?或者说,还可以残存多少上帝所赋予人类的「主体性」呢?这不只是现代神学的挑战,事实上,也是福音在当前所面临的莫大考验。因而,笔者在此愿再次呼吁,为台湾的人性的神学催生,好让我们的上班族真正成为上帝的荣耀的儿女。
本文作者叶仁昌教授任职台北大学公共行政暨政策学系,是卫兰团契 晚堂「生命的需要」专题讲员
本文原载于《迈向台湾的神学建构》及作者个人网页,经作者授权本中心刊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