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談心 2003.09.21

不一樣的生命

年初，一天晚上，一位媽媽在電話裡，憂心忡忡地提到她的朋友發現腹中胎兒可能有蒙古症， 並決定拿掉它。 放下電話，我想，任何一位待產的媽媽收到那樣的預報，都會感到震驚、擔憂、不安、煩惱、緊張、懷疑、忿怒、或失望。 她們心裡可能會問：「上帝是不是搞錯了？我興奮期待已久的孩子，怎麼可能會是那樣的呢？不！那絕對不是我們想要的啊！」

她們腦海裡可能不斷浮現了一個典型蒙古症嬰孩的形象，或預想當親人、朋友、或陌生人第一眼望見那個孩子時，臉上所出現不自然的表情，或眼裡詫異的神情。她們可能害怕不知如何照養那樣的孩子，或認為讓那樣特殊的孩子出生會受苦，也怕孩子以後無法照顧自己，更怕面對外人有聲無聲貼在那些孩子身上的標籤─他們是一群殘障人士，社會寄生蟲，沒用的人，會讓身邊的人痛苦，或成為別人的負擔。

當上述那些負面的意義和形象纏裹在待產媽媽腹中胎兒身上時，她們不願也不敢伸手接受那份可能外表包裝特異的禮物，更遑論用時間和她們的生命去拆開那張「不一樣」的包裝紙，探一探那特殊包裝之下是否展現「不一樣」的生命內涵和靈魂深度？

不一樣的爸爸

二月裡一個星期一晚上，一群影迷聚集看《他不笨，他是我爸爸》(I am Sam)，劇中爸爸山姆(Sam)只有相當於七歲兒童的智商，所以他的舉止、學習能力、社交技巧、或工作能力有限，也因著生來弱智的局限，他在與女兒露西、好友們、或旁人的互動裡，不斷的展現生命裡面最原汁原味的專注、單純、善良、憐憫、愛心、耐心、誠實、和懇切，雖然他學新事物的能力很低，但也因著智障的影響，他作壞事的能力也低。

在影片裡的山姆有一些與常人不一樣的生命包裝：你可以挑剔他種種缺陷，你更可以欣賞他擁有的生命內涵。不好看的生命禮物裡面仍藏著珍貴的內容。

電影結束後，一位同學分享在殘障協會當義工時，曾接觸到一位中國來的媽媽，發現懷了蒙古症的孩子，欲拿掉胎兒，但美裔的爸爸堅持要生下那孩子。後來她遇到那爸爸時，問他孩子如何？爸爸答道：「He is a perfect gift !!他是個完美的禮物！」

我猜想他打從心裡就定意相信造物主的心意，全然接納孩子出生樣式，用心欣賞孩子一顰一笑，完全肯定孩子存在價值，全心相信孩子被造特質，絕不拿自己孩子與其他孩子相較，更不在心裡預設一個世俗「完美」形象來與孩子對比。

而我為何從來沒想過孩子是完美的禮物？是不是因為我從未真正「完全」按照他們真實的本相接納或欣賞過他們？是不是我心裡隱藏著一個假想的「完美」形象？而那個「完美」觀念是從何而來？

不一樣價值觀

隔日，孩子下課後，十歲的老二上車坐在我身旁，我仔細地望著他，一手輕撫他的黑髮，一邊對他說：「你是一個完美的禮物，你知道為什麼嗎？」他搖搖頭，我接著說：「因為你就是你，所以你是上帝送給我的完美禮物。」後來十二歲的老大上車後，我也對他重覆同樣的話。」

老大回到家後，笑著對我說：「我的英文成績已從D+變成C了。」「哦！」我勉強擠出一點笑容，心裡有些不悅，再輕瞄他的臉，他的眼神似乎在提示我，繼續對他說一些肯定或鼓勵的話，我勉為其難對他說：「希望你下次更進步！」

接著，邊作飯，腦海裡便浮現一幕景象。發生在當年高中時，那日，爸爸看到我成績單裡有個大紅字，眉頭一皺，臉色一沉，他的手猛然朝我臉上用力一甩，「啪！」一聲，一大巴掌烙在左臉頰上，那火辣辣的感覺，不但撩起了過去那段昏天黑地、少一分打一下的傷疤，還加深了讓父母羞怒的罪惡感，亦更強化了只有一百分是完美的價值觀。

剛剛原本想跟兒子說：想當年得到你這種成績，早已被打了。因心裡覺得沒有對兒子發怒或出手打他，已經很不錯了，怪不得嘴裡說不出肯定他已進步的話，其實自己心裡並沒有真正脫下過去強加在我身上的「完美」標準：只有一百分、名校、或高學歷是配得父母讚賞、光耀門楣、及「完美」的。其實人生來智商有高與低，考試分數自然應有高與低。

想著想著，腦海裡又浮現了一幕景象，發生在大學聯考放榜後。那天得知榜上有名，心裡雀躍不已，有如放下了一塊吊在心頭許久的大石頭，放榜當天晚餐時，心裡暗暗期盼瞥見媽媽肯定的眼神或聽到她說一句鼓勵的話。沒想到媽媽在餐桌上，當著全家人之面，只撂下一句話：「才勉強上了榜，沒什麼大不了！」我在旁聽到後，眼淚馬上止不住的流了下來。那時感覺彷彿心裡才冒出一點自信的嫩芽，卻很快的被正午的烈陽曬得哈下了腰。

不一樣的藥水

記得有一次眼科醫生在我眼裡點了幾滴藥水，以擴張瞳孔，所以我眼睛對可愛的陽光便產生了強烈的排拒感。當一個母親心靈的眼睛被滴上「完美」及「高標準」的眼藥水後，她對那微小的成長腳步便產生了不可容忍的排拒感。

後來眼科醫生又在眼睛裡點了收縮瞳孔的藥水，經過幾個小時的適應後，視力才恢復正常。當一個母親的心靈眼睛重新滴上「接納」及「欣賞」的藥水後，她看見孩子微小的一個努力便會產生歡喜接納之感！

「完美」的禮物

我對兒子說他是「完美」的禮物，其實，自己真的打從心裡完全接納了他的進步嗎？是否已接受或欣賞「他就是他」的事實嗎？如果賞識他的話，那心裡就無需妄求或強求，眼前的事實已證明，他的成績在進步了，為什麼我一點也沒替他高興，一點也擠不出鼓勵的話來？我決定要徹徹底底、歡喜快樂、並用嶄新的角度來欣賞身旁的「完美」禮物。

晚飯作好了，一家五口圍著桌，在吃飯前，我滿懷笑容地向全家宣佈：「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向大家報告！」八隻眼睛都好奇地望著我。「今天哥哥的成績已從D+跳到C 了，我們一起舉手向他歡呼！耶！等吃完飯後，可破例玩十五分鐘遊戲機，當作考試進步的獎勵！」我看見孩子臉上綻放出滿足自信的笑容，像顆透明的水晶球，被一道讚美的陽光照射後，四散出七彩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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