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周怡 2021.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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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格斯‧朱薩克(Markus Zusak)在《偷書賊》(The Book Thief)裡塑造的死神溫柔又憐憫。雖然他臨近你的時候有肅殺的寒冷和絕望,他內心的自責甚或對偷書女孩的敬佩,卻讓人以為他是那位在臨終病床前低頭探視你的看護,是罪惡和良善的終結者,是人人敬畏又懼怕的審判者。是的,當馬格斯進入死神的視角時,他的良知和對美善的嚮往讓死神的臉變得異常模糊,因為他已經看不清那真正的對手──生命的主宰,一切美善的創造主。
我的內心也曾無數次想像將死亡扮演得如此豐盛的那一位,但當死亡迫近你身的時候,你只想重重地踹它一腳,永遠看不清它的面目。因為癌症的轉移,我的公公走向他人生最後的一程。滴水未進的身體排斥著每一勺餵進嘴巴的食物,每12小時就遍布全身的疼痛猶如瘋狂的猛獸,唯有止痛藥才能暫時抑制。婆婆第一次毫不掩飾地說她心裡難過,在得空回家整理的時候,一個人暗暗地流淚傷心。兩個古稀老人,第一次在意志上向死亡妥協了。
從我認識我的先生開始,勤勉治學的老先生加上勤勉治家的老婆婆,就是這個家庭展現給我最生動的印象。未來媳婦上門,老先生關心的不是家世幾何、生辰可匹,而是探詢我的學歷專業能否和他的兒子共同繼承他滿牆滿櫃的藏書。我能夠討得他歡喜的,也莫過於整理他和他父親的手稿,以加增他努力人生的籌碼。我常調侃公公,除了上廁所倒茶,他的屁股絕不離開書房半步。
確實,我一眼看明瞭公公相信天道酬勤、厚德載物的實用哲學,也明白他放不下讀書人的清高,卻為名利所困,兼四體不勤的現實。但我忍不住打心裡、眼裡喜愛他對學生、親朋和我由衷的好。
公公的研究生們喜歡沒事就給他捎上一些家鄉特產,夫妻鬧了矛盾也不瞞著他,他外出看病,都是幾個在身邊的學生忙前忙後接送。在我還沒嫁進他的家門之前,他就鄭重其事地提醒兒子:「看得出女方的爸爸很寵她……」低情商的先生不了解這句話的深意,但公公對我這個女兒許多不足、拋下體面工作的任性都一一縱容了。對我,他總是付出身為另一位父輩的呵護和包容。
從確知患病開始,兩位老人就沒有停止為活下去奮鬥。公公硬是扛下了手術和幾十次的化療、放療,婆婆則每天決定著眾多富含高蛋白動物的生死,一日五、六餐地調理著公公的飲食。從起床到晚上擦洗入睡,她都不願假他人之手。即便不懂外語,他們也尋思著赴國外就醫,從其他國家購買抗癌新藥。他們對生命的倔強,帶著文人的痴傻和不甘。他們不解,如果有一位美善源頭的造物主,為什麼要讓公公精力尚存就經歷疾病的折磨。他們也不明白,一生勤奮謙恭的人生怎會在神的面前成了罪人。
被罪弄得瞎眼的人,情願承認死亡是他們一生的陪伴,卻拒絕那位已經得勝罪惡與死亡的主。
我不知道當死亡這個從出生就如影隨形的惡者逐漸靠近時,公公的心裡經歷了怎樣的掙扎。他突然願意承認自己是罪人,願意試著相信神因人的罪定下的審判並非不公義,也試著理解神的兒子成為人的樣式代替他承受神的憤怒,為他的罪付上死的代價,而祂的復活將是他的盼望。他走出書房的一隅,開始和婆婆一起讀聖經。當死亡伸出它的毒鉤時,生命之主的面目卻逐漸清晰起來。
作兒女的,反倒在他們生命的轉變中猶豫起來,因為太想確定我們的神是否已經成為他們的神,因為太想確定他們將來復活的證據,我們憂懼再三的確認,卻成了生命的裂口。但神的安慰藉著弟兄姊妹充滿我們,他們相約著一起去到那個城市探望病中的公公,他們為著這個本是陌生不相干的人屈膝禱告。
我似乎明白了,耶穌在母親、弟兄急迫地尋找祂時說:「誰是我的母親?誰是我的弟兄?」然後祂伸手指著門徒說:「看哪,我的母親,我的弟兄!」他們是我的弟兄、我的姊妹,神啊!求祢讓我的公公、婆婆成為我們的弟兄和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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