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自脫離母腹,與世界接觸,就展開了一連串追尋的歷程。在有能力追尋之先,因著所處的文化社會體系,個體接收了不計其數的訊息,成就了個體的價值判準,或是認知上的「真理」。每一代所承接的,是人類巨大文明的累積,因之,接收外界給予的「真理」,似乎成了不可破滅的定則。但是,如笛卡爾所說的,他自幼把一些虛偽的意見當作真實的,但在年長之後卻發現他所信的以及用所信為基礎建立的種種信念,值得懷疑。以致於必須追本溯源,將基礎否定,找到真正的真理。
我們的生活不也是如此?無論是學校教育內容、家庭教育內容、媒體的報導、甚至是商業界的廣告,在在的傳遞一種「信仰」:他們所說的是正確的,是某種形式的真理。這些構築了每一個人的價值觀,匯聚起來,即成了一個社會的文化信念與價值標準,不容懷疑。特別是東方社會對權威的信奉,懷疑前人所說的「真理」就是離經叛道,如此,阻滯了思想的革新與突破。幸之,此方面因著西風東漸,慢慢的有了轉變的契機。
宗教的追尋,是一種真理的追尋,自然逃脫不了懷疑。天地自然為什麼如此井然有序,生生不息?生命的源頭究竟為何?這些問題是人們亟欲瞭解的。機率碰撞與永能創造是兩大對陣營壘,但是何者為真理?亦即何者在遭受懷疑的景況下,經得起檢證?以人有限的理性分析判斷,要用機率論解釋宇宙的形成、運轉,生物的紛雜多樣,特別是人類的特出,還有精確萬分的遺傳因子排列組合,難免太過牽強。因之,基督宗教的一神創造論,是較機率碰撞更能說服人接受的「真理」。
回到主題,因為追尋真理,我們懷疑,然懷疑什麼?懷疑必須要有對象讓我們對其進行懷疑,同時我們必須認清:萬事都可懷疑,但我們得「相信」我們具備懷疑的能力,這十分不可思議但是卻不容否認。還有,我們必須體認到進行懷疑的主體的存在,因為懷疑活動的進行,涉及到兩個個體的關係,否則無法產生。以笛卡爾為例子,他意識到「自身」(懷疑主體)把「以前所認為真理的事」(懷疑的對象)當作真理可能有誤,所以對其產生懷疑(懷疑的活動),以期重建立一個基礎,並在其上建立思想。進一步思考,若是重新建立的基礎並不是終極的真理,前述的「懷疑循環」將會持續反覆發生,直到真理浮現。是以,我們說懷疑是真理追尋之重要方法。
人所認識 / 確定的是什麼?-真實與虛幻
每天的生活中,人們接觸不可計數的事物,與各樣的刺激。一般而言,大部分的人相信由感官接收到的訊息,諸如眼見、耳聞、鼻嗅、口嘗、手觸等等,都應該是真實的,但是笛卡爾卻說,人們可能被感官欺騙,我們產生的種種感覺,可能是一種假象,實際上並未發生。他以作夢為例子:人們在夢中經歷的情景,不常也發生在實際生活中嗎?但是我們確認為夢境並不真實,作夢僅止於一種幻境。然而,在醒來之前,夢中的一切彷彿真實的世界,這是十分令人驚異的。我們似乎很難在情境中確知自己是否身處夢境,這或許就是笛卡爾所說:「...睡和醒覺然沒有什麼可以互相分別的標記...」。中國「莊周夢蝶」的故事在此有異曲同工之妙:吾人怎知是我在夢蝶?抑或蝶在夢我?
就此推演,「真實」並不存在,存在的只有「虛幻」,人們認識的、體驗的一切,都出於幻想,那麼,還需要追尋真理嗎?笛卡爾認為,還是有「東西」是真正存在的,是故,真理還是要追尋的。
儘管我們可以假設夢境與醒覺是沒有區別的,或是不易區別的,因而幻影與真實極難釐清。然而這與所見事物的真實程度是兩件事。或者我們應該說,事物「實際存有」的本質是虛幻與真實的基礎。笛卡爾在第一沈思中以人的眼頭手身為例子,倘若沒有真正的眼頭手身存在,人們如何在夢境中產生如是幻覺?吾人所思想、感受的,必以「實在為原本」,以畫家為例,或是以現今電影科幻片為例,其中有許許多多是出於人的想像,但是這些新奇的想像,不都是建立在舊有的事物基礎之上?依此類推,追尋至究極必有物質「實際存有」-真理是之。
現存世界的紛雜多樣表象,依笛卡爾的理念追本溯源,應可還原到一些較為基本簡單的物像,這與自然科學界尋找基本定則 / 基礎元素的信念相一致。有了基本要素,「製造」無以計數的「衍生物」,無論是真實或虛幻,就不是難事。取科學發明為例,人們為謀求生活便利,發明了汽車、電腦、電話、電燈、飛機、輪船等等,更不用說生活用品。它們起初也是出於一種「想像」,而後被創造,發明的想像並非空想,它按著某種原理進行,或是對舊有模型進行改造。綜言之,基本定理是存在的,這些基本定理是不容懷疑的,也是我們應該認識與確定的。
笛卡爾認為,諸如物理學、天文學、醫藥學等研究組合物的科學,都有可疑之處,因為它們所研究針對某些對象,及其存在的時間與空間,而這些都可能是虛幻的。但是數學研究因為不考慮研究對象的存在與否,單單進行探究,所以必定包含確定不疑的成分,也就是真理。所以,純粹的真理,應該是絕對的存在,並且不受時空、事物的變動影響,也毋庸懷疑。我們在懷疑的過程中不斷尋找,為的就是覓得最終那不容懷疑,並且必要認識的真理。
上帝與惡魔
在這裡,笛卡爾逐漸切入第一沈思的要旨-辯證上帝的存在。先前所敘述與推演的,是證成真理的存在,以及用懷疑的進路達成對真理的認識與追尋。但是,笛卡爾提出了一項更為根本的問題:如果我們相信有一位全能的上帝,有沒有可能吾人所追尋的真理是上帝精心設計的一種欺騙?因為,既然祂是全知全能的,人所能認知的必受祂掌管宰制,無法逾越。然而笛卡爾進一步指出神的另一項屬性-至善。因為祂是至善的,他不會設計讓人受騙。但是現實生活中,人們明明有時會遭表象所蒙蔽,錯判或誤認,否則就不會有「進步」、「修正」等狀況出現。我們仍需要在懷疑的過程中追尋真理,追尋真理過程中所發生的疏漏謬誤之處,並非源自探究過程的粗糙、不嚴謹,而是因為人的審慎思考與分析判斷,對現有的成果進行懷疑而得。
一個偉大的發明或發現,往往是一項創舉,或者是對當代威權的挑戰,這是進步的動力。不為反對而反對,對可疑之處存疑並追根究底,是尋找真理亮光之道。我們不應因為這是「千古流傳」的道裡而通盤接受,反而更應該對其採取更為嚴密的檢視。這種懷疑的精神,不是吹毛求疵,是一種思想的方法與習慣。當然,也不可落入詭辯的陷阱,而是在辨明真理的過程中讓知識彰顯自己。
如前所述,如果至善的上帝不會欺騙,而我們有免不了為假象所欺,那麼是誰騙了我們?笛卡爾將矛頭指向惡魔。惡魔會欺騙我們,並且讓我們相信牠所言說的是事實、是真理,這是最可怕的。假若我們的心為惡魔所引,並在最根本的真理-追尋神上走偏,那麼一切衍生出來的事物所倚靠的根基,是鬆動不牢靠的,甚至是反真理的。這就是笛卡爾在第一沈思開始時就提及的要義之一:基礎要正確,其上的架構才不會走偏。而第一沈思要辨明的,就是這個至要的基礎-我們信仰的上帝,絕對要堅立不移,免得落入了惡魔的圈套。靠著正確的信仰根基,向下發展各樣的知識,整體的架構才是健全的,即使當中存在真實與虛幻,他總有真理的影子。
結語
真理的追尋是一條永無止境的道路,終其一生我們都在其上行走,需要的是持久與不懈。人有時會安於現狀,就如笛卡爾在第一沈思中所說的「享受一種想像的自由」。然而,那樣做非但在真理的追尋上無益,更可能因為疏於操練懷疑,喪失了懷疑-探究真理的重要方法。如果比懷疑比喻為真理追尋黑暗道路上的火炬,失了懷疑的心,等於行走在黑暗當中,豈能照亮面前的道路?
我們觀察事物的種種現象,需要懷疑,但在懷疑之先,必先揪出紛雜表象中的核心要素,針對核心懷疑批判,方能事半功倍。單從邊疆地帶頻頻出手,果效必遠不如對準靶心,給予致命一擊。
笛卡爾第一沈思,吾人應該對終極的真理-上帝堅確不移,抵擋惡魔的欺騙,據此對可能虛偽的事物產生懷疑,構築並認識所存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