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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這麼難過呢,哈利?」
鄧不利多平靜地說,「在昨晚發生的事情之後,你應該為自己感到非常驕傲才對。」
──《哈利波特:阿茲卡班的逃犯》
當我年紀還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衝撞制度的下場會很慘。
幼稚園,規定上全天班,我偏要中午就回家,巴著學校門口欄杆大哭特哭的心得,就是老師同學理都不理你。
上了小學,討厭寫甚麼讀書心得報告,尤其還要遵守固定的格式,不管三七二十一,暑假規定的三十篇讀後心得,我從「佳詞美句」那欄一路填到「讀後心得」,通通只寫了「很多」兩個字,換來的是巴掌兩聲,不多也不少。
讀到中學,上課愛講話,伏地挺身十下加十下;不讀書畫漫畫,班導師一狀告,也當老師的媽媽,自然少不了一陣訓話;人家天天去補習,我則天天準時回家,國一成績尚佳,到了國二,數學、英文、理化通通低空墜落,藤條一次一次伺候。
上了高中,作文愛搞怪,四字一句寫滿稿紙不說,老師題目:「勇者的畫像」,好端端的論說文硬要寫成懸疑小說,五十九分不及格,還被老師評為不會寫作;生物老師整堂課閩南語沒停過,明明可以當個鴨子乖乖聽雷,就是愛舉手要求他講國語,結果一整年都被這長相凶狠的老先生盯上,又是罰站、又是勞動服務,一身麻煩甩不完。
也許就因為受傷太過,那個原本喜愛唱反調的小孩,也慢慢學會「拿一百分」的重要。成績一百,品行一百,生活起居樣樣也都要一百。走路上學,心中想的是等一下的考試一定要考一百分;這次段考歷史考了一百分,拿到成績單的那一刻,卻已經在盤算下一次段考一樣也要拿個一百;同學也不再有名字,張同學叫張九八,劉同學叫劉九九,只要成績威脅到我,沒得話說是敵非友;我的生命漸漸沒有其他,只剩下了空空洞洞的一百分。
這種一百分症候群,也開始出現在課業成績以外的地方:待人處事務求做到盡善盡美,養成了和每個人每件事都保持距離的冷眼旁觀,除非真有把握,否則決不輕易嘗試;為了在人前保持完美形象,常不輕易表露情感,甚或言不由衷戴起面具,以免無意間犯下錯誤留下汙點。怕這怕那的下場,就是內心愈來愈不快樂。
更慘的是,天資有限,短暫的一百分與獨占鰲頭,抵不過其他更有才華的高手,漸漸地,我從第一變第五,第五變第十,到了最後,我坐在書房裡,為著聯考一題二十分的失誤懊悔不已,就差這幾分,理想科系成了淚水中的海市蜃樓,未來在那一瞬間,彷彿失去了顏色。
萬分沮喪之際,突然,門口傳來父親的聲音:「寫錯就寫錯,為甚麼要這麼難過呢?」他的眼光如炬,堅定的表情所透露的,是他一直以來的教導,盼望自己的兒子了解,能夠坦然接受失敗,學習與挫折共處,才算真正的厲害,值得最多的喝采。徘徊在絕望邊緣的我,便像在大海中抓到了救生圈,懂得了用更豁達的心胸來看自己、看事情。
現在想想,有好幾次,父親都像這樣,在我身邊扮演著關鍵的角色。是他在我國小的時候,拿了一本科幻小說給我,裡面天馬行空的想像與不按牌理出牌的劇情,讓一個在教育體制下無法盡情揮灑的小孩,依舊能在心中保有一絲性靈之火;也是他,始終在發了瘋追求完美的我耳邊叮嚀,於是在一百分的誘惑下,儘管加足油門往前狂飆,還是不忘停在路邊換擋調養;他最常掛在耳邊的那句:「家永遠歡迎你回來。」更像堅實的後盾,當我在大學畢業後,毅然決然由大家眼中賺錢的理工醫科,一百八十度轉彎走進書籍出版這種人文氣息較高的行業時,沒有大多的後顧之憂。
這就是我父親的愛,儘管個性緣故,使他不是那種和兒子能夠打成一片的老爸,然而因著信仰,身為基督徒的父親,依舊願意用心揣摩上帝藉著耶穌所傳達的愛與犧牲,然後以他自己的方式活出來。
記得有段文字是這樣描述基督教的上帝:「上帝如果有月曆,一定將你的生日圈起來;祂如果開車,一定把你的名字貼在保險桿上;天堂如果有樹,祂一定在樹皮上刻你的名字。」我的父親雖然不會那麼肉麻,然而他所給予我的,絕絕對對是從上帝那裡學來,由祂所供給的。兩種愛其實是同一版本。
哈利波特也是個容易衝撞體制的頑童,也有著走入完美主義死胡同的傾向,幸好遇上了校長鄧不利多。至於我呢,比哈利波特更有福氣,他只有一個鄧不利多校長在照顧他,我卻在我那「鄧不利多老爸」之外,還有第二個更厲害的鄧不利多在背後撐腰──那就是愛我們的天父,疼惜世人的上帝老爸。
「所以你們該效法上帝,好像蒙慈愛的兒女一樣。也要憑愛心行事,正如基督愛我們。」
──《聖經:以弗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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