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節，陪她送別他
在過去的一段很長的日子裡，我有機會在安寧護理的機構做事，因著這樣的工作環境，使我對生命的種種有了許多重新的認識，包括了對周遭的人更加珍惜，生命的無常，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重整，及對死亡的接納。在這段身為臨終關懷社工的歲月中，它可以說是我的最愛，也是我從事社工之後，做的最久的一份工作。 這或許就是所謂的 calling(呼召)。 每個人都會對某種職業有所熱愛，而我就是對這樣的工作有一份熱誠。
但我從沒想過這樣的一份工作經驗在今天幫助了我面對自己親人的失落。 今天這一年一度的母親節，我想大多數的母親總是有些期待，不管是從配偶來的，或是從兒女來的，或多或少會希望在今天這樣的日子裡有些不一樣，有些驚喜。 我的驚喜真的在早上就拉開了序幕。
真的，是一份我意想不到的驚奇， 但不是可口早餐，也不是一個愛的擁抱，也不是一束鮮花， 而是一通電話，在電話的那一頭傳來了她的聲音說：「我今天決定要去看他，如果你要跟我一起去，我九點到你家，但如果你不能去，也沒關係，我自己開車去。」這頭的我，有些遲疑，因為我們本來要一起去教會參加母親節特別節目的，所以一時不知如何作答，但在 5 分鐘之後， 我決定跟她一起去看他。 一位病危的親人住在開車將近 1 個半小時的車程之外。 當我們坐上車時，他告訴我，我的直覺告訴我今天一定要去，我說，那就去吧！因為他可能隨時都會過世的，我們不要錯怪任何一個機會，要是錯過了，我們會感到遺憾的。之後，我又告訴她，我希望有一段時間只有我跟他在一起的時間，這樣我可以好好的跟他道別。我要感謝他，也要說我愛他，更要讓他知道我們這些晚輩們會好好的照顧你。 在這同時，我也鼓勵你要跟他說你會好好的照顧自己，如此，他才會安心的離開的。
當我們一走進去時，迎面來的是他的兒子、媳婦、女兒及女婿，我們互相的擁抱，隨即我們所有的人都走進了那個房間，裡面放著流行音樂，但看到了一張醫院的床，上面躺著就是瘦弱的他，眼睛緊閉著，但嘴巴卻是開著的，他已經在昏迷的狀態中，無法說話，我看到了這樣的情形，心裡已經知道他真的是沒有剩下多少時間了，我很慶幸今天帶著 Doris 來跟他道別。我們告訴他，我們來了，我看著你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要跟他說，於是，我們退出了房間，先讓你們有一段私人的時間。
接著，你走出房來，問我是否要跟他說些話？我點點頭，你將房門關上，我看著他的臉龐，我哭了。 我欲言又止，握著他的手，告訴他在我的記憶中，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沒有正式的跟他道謝，藉著這個最後的機會，我告訴他在當時的情形之下，你給予我的心理支持，給予我極大的安慰與鼓勵。還有每年我們的生日他總是用心的做每一張卡片給我們每一個人，沒有一年忘記的，聖誕節也都寄一張聖誕卡片，更讓我會懷念的是每次都給我們最熱誠的擁抱，我一面跟他講，一面掉著淚，我跟他抱歉我沒辦法不哭，真的，沒辦法……最後我為他做了簡短的禱告，接著，我帶著 Doris 也跟他說道別。我很感謝神，Doris 一點也沒有懼怕，雖然不知要說些什麼，但也握著他的手，跟他說謝謝及會想念他的
雖然我們的心似乎是黑暗的，但我們知道他沒有痛苦，沒有哀傷， 只有不捨，所以，我們竭盡所能的讓他知道，我們會好好的照顧自己，也照顧他最放心不下的你， 甚至於，他的兒女們邀請我來一杯香檳，一起來慶祝這即將來的美麗及快樂。 但我還沒準備好。 接著， 我們又聚集在一起，談論著我們對他的一些美好記憶，我還邀請你告訴他，今天是你自己開車來到這裡的，而不是我，目的就是要讓他知道你是有能力可以照顧自己的……
相信他一定看到了我的憂傷眼神，在等待的當時，我有機會跟他的女兒談話，後來才知道也是她的直覺告訴他應該盡快的來探望他，所以他在昨天連同他的先生搭機從 Dever 趕來，為了就是見他這可能的最後一面。我告訴他，真是奇妙，因為這也是你告訴我要來的原因。冥冥之中，似乎心靈之間有這樣的感應。
接著，中午的時間到了，你提議到外面吃午餐，本來打算要在中午前就回去的，但你改變了主意，問我是否可以吃完飯之後，再回來陪伴他一陣子，我聽了就說當然沒有問題。正好我今天沒有安排其他的事情，就這樣，我們吃完午餐，又再回到他的床邊，我讓你還是擁有那寶貴的時間與他在一起，
當我和 Doris 走到外面時，Doris 竟然提議：媽，you are ready to have a Champaign (香檳)。 這時候，我轉頭看著他的媳婦，跟他點頭說: Yes， I am ready！ 於是，我們一共八個人 (連照顧他的護士)，還有 Doris 也拿著一杯香檳杯，來到了房間內，向他舉杯，慶祝這即將要來的快樂及幸福，還有他即將展開的一個新旅程乾杯！此時的我，不僅為這個場景感動也深覺歡欣。 就好像我們在開一個聯歡會一樣！
接著，你走出來告訴我在打算在兩點鐘的時候準備要離開回家，於是，我想在走之前，再去探望他最後一次，正好看到你要去洗手間，沒想到我一走進去，看到他的臉色已經有點不對了，護士也感覺不對，試著找他的脈搏，找不到，又試著找他的心跳，在找的時候，我只看到他短短的呼吸了一口氣，就沒看他再吸氣， 我看了護士一眼，接著問:他去世了吧? 他點點頭，我趕緊跑出去告訴大家。 我曾經聽過好幾個人提到病人總是趁著最親的家人暫時出去的時刻去世，而這次應驗在我的身上。 當你們進來的時候，大家相擁一起哭了。 但都知道他現在已經不再痛苦，也不再受折磨了。我想因著我在安寧護理的工作經驗使得我能很快的曉得他去世了，而我一點也沒有畏懼的感覺。只有悲傷的心情。
在回程的路上，我們都慶幸今天做了一個這樣的探望，你告訴我，你有告訴他大約兩點鐘會回家，也打算明天還要再來探望他，我說或許他怕你太累了，也確定了你將會好好的照顧自己。 不過或許也有可能因我們連同 Doris 還有他的女兒，女婿都趕來見他一面，想見的人他都見到了，也就可以安心的開始他另一個旅程吧。 不管如何，我相信他和我們大家已經有了那最後歡慶的宴席了，他就安心的離開了。
是的，今年的母親節對我來說，是一個非常特別的日子。 雖然充滿著憂傷，離情依依，甚至經歷了他死亡的那一刻，但也經歷了那歡欣的另一面。 在這同時，我雖沒有在這母親節送一份實質的禮物給你，但我知道陪同你來探望他，是你今天最想要做的，所以，我告訴自己，讓我在這一天陪伴你吧，我想這應該是我在今年送給你最好的母親節禮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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