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玉啊,我不能自理了,怎么办?」走进妈妈的病房,她焦虑地对我说。
年初她被诊断出癌症末期,经过六次化疗,几星期的密集电疗,身体虽然疲累,她还能凭着意志力处理自己一切的需要。这次因膀胱发炎而急诊住院,医生建议她进入安宁照顾,因为她的生命不会超过六个月了。医生的判决对我们并没有太大的震撼,我们相信只有神知道人在世的年日。
包装后的祝福
母亲去年底开始胃口不佳,体重掉了好几磅,挂诊检查并住院打营养针,没想到检查报告出来是癌症。当时医生决定要马上开刀,并视情况直接切除。全家一度惊慌,不知所措,母亲却很淡定地说要先回家处理事情。医生不解,觉得这么重要的事为何耽延?她的回答却是要回家把冰箱里的菜整理好。结果,她整理的不只是冰箱里的东西,还有她的手饰和金钱;她已预备好将来会发生的事。
我们没有回到原来要开刀的医生那里。母亲进了City of Hope医院,医生断定癌细胞已扩散到其他器官,决定使用化疗和放射治疗;每三个星期做一次化疗,每次得花上大半天,有时隔天还要回医院打针,放射治疗则是每天都去。
但神早预备了大姊和三姊,摆上时间带母亲去医院治疗。大姊去年底闪电式决定退休,让大家惊奇错愕,她说她已预备好过退休生活,但没想到退休后第一件大事,是全心照顾妈妈!三姊一向在家工作,此时她也停止任何工作,和大姊一起服事母亲。我们真心感谢神的预备!
「没关系!我们都会在你身边!」我安慰母亲。她生病以来我第一次抱着她哭,大姊、三姊在一旁暗暗踢着我,希望我别这样。我们作儿女的似乎都有默契――不要在妈妈面前难过落泪。但这次我真的控制不住,我感受到她正在经历苦难,她也努力抵抗病魔,坚强地没有任何抱怨,不曾流下一滴眼泪。我陪伴她住院的两天里,第一天她无法下床,第二天她就勉强下床如厕,以后这件事便是她每一天最艰巨要完成的事。她不懂英文,我们在医生之间的传话也总是避重就轻。她从没向我们询问病情,却渐渐变得沉静了,默默独自承受着她的苦难,她知道她的苦难是包装后送给我们的祝福!
家人被连在一起
2月8日是母亲75岁生日,全家共聚一堂为她庆生,她开心地说,是她的生病把大家聚在一起了。她对着还没信主的家人说,神让她非常平安,没有害怕,见证她的病是神在掌权!的确,我们六个兄弟姊妹各自忙碌,少有相聚,尤其我结婚后和家人除了过年、生日外,很少见面,电话也不常联络,为此,我常有无力感。这回因为妈妈生病,我们有了动力,神给了我们机会回到原生家庭的和谐与团结。
母亲生病后,她和爸爸无法去教会。一次主日聚会结束后,我和外子山樵带着孩子去看他们,我分享神在我们教会做的许多美事,包括教会因人数增长要开始分堂,神也为我们解决了停车的问题。他们细细听着,为我们教会高兴。当晚回到家后,山樵竟然拿出一大包现金,说是妈妈交代他把这笔现金奉献在神的事工,并且不要他告诉任何人。我看着信封袋上数次修改金额的笔迹,想着那是她累积多久的财富啊!显然,妈妈在金钱和封口的事上更信任女婿,然而若不是我在财务室服事,就不可能知道母亲为神做的美事和为教会做的奉献。
匀科弟兄带领家人读经的文章启发我,神的话要成为我们的力量和帮助,特别在这时机。三个姊姊都是没有读经、没去教会的基督徒,二姊说她终于把二十几年没看的圣经找了出来,大家都很期待每周六分隔五地的网路连线读经班。藉着教会王牧师的讲义,果然不出几周,神在各自家庭祝福我们读经的日子。能和孩子们一起读经、祷告,我知道妈妈的心是既欣慰又满足的。
和妈妈在一起的最后时日
我们选择让母亲在家安宁,我一周有三天在巴沙迪那(Pasadena)度过,感谢神,山樵和孩子都很独立,中文学校的工作以及女儿的小提琴课都顺利停掉,让我没有后顾之忧,能专心照顾母亲。那段日子我过得特别积极充实,每天带着使命感服事家人和母亲,一点也没感到疲惫。
住在巴沙迪那的时光是神送给我的礼物。为了方便照顾,爸爸住到哥哥家。在台湾工作的二姊因妈妈一次意外昏厥,紧急告假来美,妈妈的老人公寓成了我们姊妹轮流住宿的女子公寓。我们四姊妹分工照顾母亲,母亲最喜爱的诗篇二十三篇和主祷文是我们餐前、睡前必一起背诵的经文。我们有许多时间可以回忆往事,谈谈笑笑,分享中把各自成家后的距离拉近了。「主实在是好爱我们!」这是姊妹间彼此最常说的一句话,我们感恩并珍惜能在一起的日子!三姊向神祷告:希望妈妈走的时候,全家都能在她身旁。9月7日是二姊的生日,全家计画再度聚集在巴沙迪那小小的公寓里为她庆生,但前一天妈妈的状况不佳,又不慎使用过量的吗啡而持续呕吐,原本山樵、孩子同我去的计画就临时取消了。
我一早独自前往巴沙迪那,姊姊们在厨房谈论着妈妈的病况。当下,我有鼓冲动,迳自走到妈妈的病床前。我看着她虚弱的身体,她也凝视着我,我亲吻她的脸颊,在她耳边说:「妈妈,败坏的身体就让它败坏吧,你的灵魂会去更美更好的地方。」她对着我啾起嘴角,点头示意。我哽咽颤抖地说:「谢谢你让我照顾你,谢谢你把我们全家再度团聚在一起,谢谢你是最棒的妈妈。」我再度亲吻她的额头和脸颊,她的双臂环抱着我,我为她感谢祷告着,她闭上眼睛,嘴上带着微笑,口中喃喃地发出祷词,表情安详而满足。我们持续紧握彼此的双手,一同享受着神的同在,那一刻我们的心灵是如此的靠近,我知道我们都预备好那一天的到来。那个画面一直深刻在我心里,成为日后我思念她时最大的安慰。
神真的好爱我们!
从那天起,母亲无法进食,也无法喝水。她饥饿胃肠咕噜作响,却无法咽下任何食物;她口渴微弱地发出「水」的声音,却连一滴水也无法吞咽,我们只能用棉花棒沾湿她的口腔。照顾她即将逝去的身体,每一天都是煎熬,我不断告诉自己要比妈妈坚强,然而,等候神的日子快让我窒息。9月13日在教会里,许多姐妹问候我和妈妈的状况,要我加油,我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自私地希望妈妈早点被神接去。
神真是怜悯我们,在我们快承受不住的时候,他的脚步正快速进行。那天练完诗后,我同山樵、孩子一起去巴沙迪那。可能是当天许多教会弟兄姐妹去探望妈妈,我们到时,她疲惫地紧闭双眼。山樵为她祷告后,我们准备离开,我实在不知如何和她告别,但还是说我们要走了,我星期三会再过来。这时,妈妈努力睁开眼睛,好像想看看我们,但她已无法对焦了。
哥哥姊姊们似乎都有预感时候近了,三个姊姊,甚至哥哥都住进了公寓。果然,半夜两点多,二姊打电话来,说妈妈的呼吸已降到每分钟五次,并通知了安宁护士。我急速开车前去,公路幽静深黑而宽敞, 我口中不断唱着:「这是耶和华所定的日子……」,心中充满喜乐和赞美。公寓内早已侍立着等候的家人,安宁护士也尾随在后,她检查母亲的脉搏还在微弱地浮动着。我们齐声唱着:「这是耶和华所定的日子……」,能全家一起见证这荣耀的时刻是何等荣幸,就如以利沙看着以利亚被神接走一样,神圣而令人敬畏!神确实垂听了三姊的祷告!
追思礼拜时,我们姊妹们再度相视,心里想着:「神真的好爱我们!」感恩母亲以勇敢坚强的态度面对她的苦难和死亡,感谢神使我能陪伴她走过死荫幽谷。如今她已住在耶和华的殿中,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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