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我在纽约流浪了半年多,认识一位在纽约大学修读希伯来语言与音乐的犹太人Yale Strom。他每周一、三、五在52街地铁拉小提琴,所演奏的曲子全是希伯来音乐。
Yale来自南加州圣地牙哥,祖父母是早年自俄国移民美国的犹太人。直到现在,他的家仍保持犹太人古老传统习俗。犹太文化对Yale影响很大,他为了收集与犹太有关的资料而自南加州到纽约。每次提到犹太人,提到二次世界大战希特勒如何残杀犹太人的史实,Yale心中的愤恨便不由而生,对自己民族居无定所的漂泊生活感慨颇深。
Yale的父母曾对他说:「希伯来语曾经是我们犹太人的语言,《旧约圣经》就是用希伯来语写的。若要将犹太文化及信仰传承下去,就必学习逐渐消失的希伯来语。」Yale始终以犹太人为荣,虽然年纪轻,却像他家人、像电影《屋顶上的提琴手》的人物,大家手持火把奔跑,目地是要点燃犹太传统文化的亮光。
有一天,他邀请我到86街附近观赏犹太人的音乐会。当晚,除了Yale的小提琴演奏外,还有我首次欣赏的犹太宗教仪式音乐与舞蹈。透过音乐和歌谣,我感受到犹太人的快乐与哀愁,以及他们生活里的怜悯、欢乐与狂喜。
优美轻快的旋律,让整个剧场洋溢独特文化的氛围,并蕴藏犹太人浓郁的民俗风。当Yale身穿白色衬衫、系着黑色领带、头顶上戴着黑帽,嘴唇上多了卷曲的胡须,站在舞台上,以希伯来语致词时,我差点认不出他就是平日在地铁拉小提琴的Yale。对来自台湾在纽约流浪的我而言,那是很特别又难忘的一个音乐会。
当晚,观众不多,除了我,全是犹太人。我像是身处犹太人部落,深深感受到犹太文化的强烈宗教传统。从节目内容才知道,犹太人是重视歌谣与故事的民族,在亡国流离期间,他们全靠谨守宗教信仰、重视传统文化,而将民族文化的资产代代相传下来。
屋顶上的提琴手
后来再和Yale见面,没想到我们所谈尽是围绕犹太人的话题。当年25岁的他,像电影《屋顶上的提琴手》里的人物化身。谈到在地铁演奏,几次被警察取缔、开罚单,他就像电影中的老爸泰维Tevye,为梦再辛苦都要坚持走下去。
我问他要上课又在街头四处演奏,可曾有压力?他说有过矛盾,但想到祖先们遭受压迫屠杀,却乐观、自信,甚至是高傲的性格,不觉领悟到有磨难就更懂得珍惜爱。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以音乐及文字传承美丽的犹太文化。
不是很喜欢纽约的乱与脏的Yale,很想念圣地牙哥的家。他说,每当从家中遥望海洋,就置身在自然与不拘型式的自由中。母亲的红豆汤以及逾越节的主食无酵饼(Matza),是他最爱的犹太人食物。
有日,他请我品尝以面粉和水做成的无发酵面饼。他说,这看似平淡无味的食品,其实有着深远的纪念和象徵意义,提醒后人要纪念先人的苦难。外表扁平不起眼的无酵饼,则是提醒他们做人的态度要不骄而谦。我边吃边听,不由得怀念先父爱吃的北方传统干粮――杠子头。
他提及生命成长的种种美好回忆,不觉又谈起《屋顶上的提琴手》的故事。他说,这部电影不仅探讨犹太人传统与现代思想,也蕴涵动人的亲子之情、男女之爱。他的父母就是主角泰维与他妻子的化身,重视「以传统来平衡」的道理。就像传统犹太人,认为「失去传统就是失去平衡,优美旋律就消失了,犹太人就不再是犹太人。坚持传统的传承,不仅合乎上帝所赐予的期望,也会让世人更了解犹太人。」
日前,自台湾返回洛杉矶的飞机上,我重看了《屋顶上的提琴手》,当老爸泰维皱着眉头,痛苦却又无奈的喃喃自语:「我怎么能接受他们,我怎么能否认自己的信仰,我怎么能背弃我的信念,再退让下去,我会崩溃的。……」不禁想起86岁老母与几位为了教育、信仰、文化、历史传承,而在各自岗位努力的朋友们。传统文化与时代潮流碰撞时,相信必有矛盾与坚持的冲击,甚至痛苦。因在现实生活里,传统若拿捏得不好,往往遭来「顽固」「死硬派」等抨击。
电影剧情发展到最后,是犹太全村被迫迁移。当三女婿费耶卡决定带着太太卡娃离开俄罗斯远走波兰时,他对泰维说:「有的人被勒令赶走,但有的人是被沉默赶走。」这句话让老父亲听了,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之感。
他虽然仍绷着脸,却在两人离去前,以「愿上帝与你们同在」的虔诚祝福,送给原本不能接受的异教徒斯拉夫人女婿。三女婿一句「无法与没有人道的人(编注:当地政府)住在一起」的真心话,打动了原本坚持「犹太人不可与异教徒通婚」的泰维。自古至今,从生活与报章杂志,不也时时有父母拒认孩子所选的女婿或媳妇吗?亲友或政治人物常仅为了信仰与政治不同、背景不同,语言与肢体暴力不断出现吗?
三十年后重看《屋顶上的提琴手》,因生活历练与挫折,我多了省思与感动。体会到不管是面对传统或现代或不同事件,我们都需要有生命的爱,真挚的感动与坚定的信仰。
有心的传承者
在台湾经营出版社的老郭与来自越南的诗人朋友,一直努力想将熟悉的台湾和越南的人、事、物,以文字或图片作完整的报导。藉这样的传承,让下一代对自己生长的土地有所认识。
企业家徐永泰1974年获得英国牛津大学的哲学硕士,2003年出版了一本脍炙人口的《牛津留痕》。2006年,以近60岁的年龄再回牛津攻读经济史博士(D. Phil.),并再度执笔写了《中国人应当认识的英国――徐徐道来》。为的是让中国人在未来的岁月里,选择一个健康的方向,理性的道路,在政治、经济、社会、文化上,成为世界的理性榜样或趋势。
生长在医生世家、自幼即接受基督信仰的华姐,不但信仰虔诚,并关怀弱势与年轻人。她感受到科技潮流,容易让人迷失在十字路口,觉得有责任与义务,将文化与信仰传承的意义告诉大家。她希望将这样的理念融入艺术,配合圣经金句,做成书签送给亲友。
科学家邹哲与妻子Jean,三十八年前在自家的车房开始广播工作。一步一脚印地,藉由广播、录影、网站,将上帝的福音传递到各地。当「佳音社小博物馆」开放时,邹哲指着陈列的各式各样陈旧录音与录影设备,述说点点滴滴往事,不少参观者被感动。他虽已年近70,但为了信仰的传承,仍辛苦奔波。
传承、传承,传承的声音发自不同种族、国家。因有心人的积极努力,我们有幸从他们身上看到宝贵的文化遗产并得到激励。犹如Yale所言,犹太虽是苦难的民族,但因他们始终坚持自己的信仰,以及明白文化传承的重要,以致能忘记背后,努力面前的,向着标竿直跑(腓三13-14)。
重读当年与Yale对话记录,《屋顶上的提琴手》里的画面、纽约地铁Yale演奏的希伯来音乐,余音绕梁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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