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与释怀

【作者:杨良楚希望森林 2014.07.27




两年前我一个最好的朋友离开了世界,我们有三十多年的情谊,一时之间我还理不清自己的情绪,在他的追思礼拜上我看见有许许多多,他所照顾过、关心过,或是陪伴过的人来悼念,原来用爱种在人心田的种子是会成长、茁壮与开花结果的,世界上会存留在人心田的原来是爱。

如果以理性来分析我这个朋友,他实在有不少的毛病与偏执,由于成长在一个军人世家,严厉的父亲令他十分痛苦加上慈爱的母亲又早逝,他对于权威对于制式的管理,有极大的恐惧与不奈,这也导致他在职场面对长官,在教会面对牧者都会产生摩擦后的逃避,甚至与家人的相处也有很大的张力,还好他只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下属或同事,否则以他的行事模式,我也大概会想撞墙;可是这样一个人,竟然有这么多人喜欢他?为什么呢?

记得他曾问我一个问题:「当彼得三次不认主后,耶稣回过头来看他,彼得就出去痛哭,耶稣看他的眼神是什么呢?」这个问题带给我许多的联想,耶稣的眼神带出了怎样的情绪与内涵,我常常猜想耶稣告诉彼得,这个冲动善变又真挚的门徒:「彼得!彼得!不要难过,我知道你的痛苦与自责,虽然你犯了错,但是我还是爱你,你还是我所爱的孩子」,所以彼得看出这个眼神背后的意义,他知道耶稣仍然深爱这个自以为是,却又无法坚持到底痛苦悔恨的伤痛孩子,他出去为自己的无知与软弱深深的痛悔,就算我也不知道上帝是如何来看待我这位好朋友?想必主的眼光与我的看法必定有极大的差异。

其实认识他是在我大学期间,我们共同参与了一个社会服务机构,在机构中他是资深的辅导员,我们称他为「○兄」,其实兄是凶的别称,因为他觉得要成为一个助人者是需要一个严格的训练过程,因此他很负责也严格的审核我们的成长,在这段期间我们只是辅导员与新进学员的关系,直到他因为被机构中的负责人认定,有搞小团体与无法配合因此要开除他。

记得在一次机构的庆生会中,他上台说了一句令人玩味的话:「如果我离开这里谁会最高兴呢?」然后他露出一个很有禅意的微笑,「当然一定是我太太了!」,这个答案令在场的每个人都觉得十分离奇与不解,由于我并不了解事情的经过,只觉得这样的处理根本违反了机构的信念,温暖与同理心,是我们学习很久要面对求助者的基本态度,可是我们对自己人却是那样冷酷无情,于是我上台表达我的不满与质疑,下了台看见他非常感恩的眼神,紧紧握住我的手,自此之后我们就成为好朋友了。

虽然我们有年龄的差距,个性与做事方法都有不同,但彼此无话不说,他的人生经验搭配我的热情理性,彼此的不同并未形成障碍,反而增加了分享与互助的能量。在他人生的许多转折中,我或多或少都介入也分享过他的挣扎;记得我在澎湖服兵役时,刚好碰到他人生的第一个转折,当时他任职一个公家单位,但他心不在此,希望能走全职事奉的道路,我陪了他三天,每天看海景听他诉苦;之后他放弃可以取得资遣费的机会毅然决然报考神学院,在考试的前一晚,我和他一起祷告,将人生的下半场完全奉献给神;神学院毕业后,他参与了好几个不同的服事工场,有一个是令人称羡的好工作,但由于他天性害怕冲突,在工作好几年后突然换了一个十分有组织力、计画性的主管,这样的领导风格立刻成为他的痛苦,几天后他不告而别。

之后他在几个教会中游移,教会中具主导力强势的牧者就成为他的梦靥,他怀着梦想热切期待又一再的破灭受伤,但他总是找到服事年轻人的机会,陪读圣经帮助弱者,他常常为着学生、年轻人的需要,向我筹款借车,也令我感到十分为难,说实在的,他其实可以不必这样做,但为了他所爱的学生,他出钱出力,毫无原则可言,令我难以接受;但他的牺牲却换取许多年轻学子的灵魂,他可以为着陪一个年轻人读圣经,花了一整个晚上的时间,还不包括请客吃晚餐,我常问他:「你和学生吃饭为什么不各付各的?」其实就算口袋没钱,他也开不了这个口,宁可自己吃亏,也不愿和别人计较,这就是我不能理解的部份。

我这个人一生碰过两大难关,他都陪伴我一起度过,他不是沟通高手,但却是同理与温暖的好手,在他的帮助之下我都顺利度过难关,想想如果是他发生这样的困难,我能摆上那么多的时间与关心吗?其实我的爱有很多限制,讲道理我比他高明,教训人我也比他厉害,但他用行动证明爱神爱人的决心,这是我望尘莫及的。他的家人对于这个经常缺席的老爸,也有许多的无奈与无解,虽然他也努力从质来改善,但如果以付出的程度,他的家人仍然比不上他所爱的学生们,这样的思维十分奇怪但也是他的坚持,为着异象与使命,他向这一代年轻人传福音,也真的结出许多果子来。

他的一生也出了不少难题,每一个问题都交织着不同的人事物,而且都十分难解,在加上他习惯以逃避来成为处理的首要步骤,更是令我难以接受,虽然我们可以坦诚沟通,但却有不同立场,虽然他未必说得过我,却仍然坚持自己的想法,使我们在面对他的难题是有不少的张力,我们的无解不代表上帝的失信,虽然沟通常有火花,但仍然看见上帝那双怜悯的双手。

从发现胰脏癌到过世不过五个月的时间,每次到医院探望他,总会遇到许多年轻族群来探望这个糟老头子,有年轻学子也有上班族,有单身也有全家出席的,这样的画面令我十分感动,我在探望的过程中也想和他谈谈人生的终点,但他每次都向我说:「出院后他要如何如何…」或是谁替他找了一个住处,他要与谁合作等。在他谈到这些后,我怎能告诉他:「你来日无多,这次住院你可能就出不了院…」我对自己的怯弱痛苦万分,两个都是教牧人员的好朋友,竟然说不出死亡这个字眼,这是我的软弱,直到他离开世界我都没有机会向他说再见。

妻子一直觉得我必须要对这段友谊画上句点,我终于在他的追思礼拜上向他告别,在众多学子朋友的告别声中,我沉痛也庄严的表达对他的感谢与爱,没有他,我的生命会有所缺憾,就像拼图少了一块,圆中有了缺角;他其实是个平凡人,而且个性中的逃避与闪躲冲突就是致命伤,他真的一点都不完美,可是却又烙印在许多人的心田中,好多学子的生命因他而富足,又有多少人可以承担着他的心酸与苦痛呢?成为他的朋友是幸福的,但做他的家人是需要付代价学习的,三十多年来,我分享他的欢笑,也分担了他的泪水,这是他很难向他学生启口的,人生无法重来,我也无从将过重的言词收回,过多的期待打消,路还是要往前走,这两年来,我仍然期待他走进我家大门,听到那哈哈的笑声,但这一切都已过去,我猜想他现在仍在天上询问彼得说「主回头看你的眼神,表达了什么意涵?」 他过世两年后的今天,我更看重关系而不是结果,与人相处吃点小亏又有什么了不起,我渴望与神与人合作,也更看重服事的机会,没有他的日子是有一点孤单与伤怀,但又何妨,我也走上全职事奉的道路,继续他未完成的志业。

四月份开花的乌臼树长出了如粽子般的果实,记得我之前有写到乌臼不起眼的美感,如今花长成果依旧不太美丽,但强健的生命力加上满树的小果,也令人赞叹生命的执着与成长的历程,没有事物是偶然发生没有意义的,神所造的一切他都看为美好,我那位身材有点矮胖,头顶有点微凸,血糖曾经有点偏高的好朋友,我们天上见了。

图片提供/123R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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