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吳蔓玲 2015.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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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前,拜訪了羅馬、梵蒂岡和徐志摩筆下的翡冷翠。千年古蹟和收藏豐富的大博物館是必訪之地,大小教堂更是不可錯過,尤其是梵蒂岡聖彼得大教堂,和因米開朗基羅之《創世記》及《最後的審判》而名揚天下的西斯廷教堂。不少文藝復興時期和巴洛克時期的作品是由教堂收藏,因為這兩個時期的藝術家都是羅馬天主教教廷高薪聘用的。當時教廷賣贖罪券賺的錢一部分,就是投在藝術繪畫、雕塑、教會建築上。
回家後,我把藝術作品年代放入歷史長廊中比對,赫然發現新教宗教改革正是發生在文藝復興時期。後來新教是幾乎完全排斥聖像;而相對的,巴洛克藝術作品不但跳出文藝復興時代,只取材聖經內容的框架,更追求寫真、情感表溢,甚至煽情。羅馬教廷大力支持巴洛克風,免不了給人和新教嚴禁圖像針鋒相對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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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經告訴我們,神吩咐十誡時指示,不可為自己雕刻偶像,不跪拜那些像,也不可事奉它。可見上帝並沒有阻止我們繪畫、雕刻,重點在於不可去跪拜這些像。
據東正教相傳,《路加福音》和《使徒行傳》的作者路加醫師,有繪畫的恩賜,畫了些耶穌事蹟的圖畫,目的是宣揚福音。儘管不確定這傳說的真偽,但教會歷史告訴我們,聖像的確曾是教導百姓認識上帝和真理的工具,因為當時的人多半是文盲。
不過,教會在第三世紀左右就開始有人提倡使用圖像來敬拜,亞歷山太的革利免(Clement of Alexandria, 150-215)正是最早提倡者之一。大約同時的基督徒,開始採取異教敬崇死人的觀點。他們原本是出自尊敬殉道者,為死去的聖徒祈禱,但後來演變成向死去的聖徒祈禱(註一)。
就這樣,圖像不再是單純的教育工具,信徒開始跪拜並向這些圖像祈禱。羅馬天主教內部就曾經分別二次在第八、九世紀發起反聖像運動,摧毀許多聖像。天主教第七次大公會議(787年)曾區分「崇拜」和「敬禮」,也就是崇拜對象只有上帝,敬禮則可以對人和物件(註二)。我不曉得崇拜和敬禮在實際行動上是怎樣劃分,無從了解它是否符合聖經教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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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新教幾乎完全排斥聖像,就是最好的作法嗎?也不盡然。英文有句諺語:「一圖值千字」,而中文也有一句:「百聞不如一見」,說出圖像能傳遞豐富信息的能力。
就拿文藝復興時期巨匠米開朗基羅作品《大衛像》為例,它表現出大衛臨敵巨人歌利亞,沉著卻又專注,隨時可以出手,並且塑像高大,尤其手臂肌肉突出,象徵著神大能的膀臂;而一百年後巴洛克時期天才藝術家貝尼尼創作的大衛雕像則是真人大小,雕出大衛向歌利亞投擲石頭的那一刻;賦予了情感,傳遞了大衛聚精會神、正要奮力一搏的激情。這兩位大師對「大衛迎戰歌利亞」不同的詮釋,給觀賞者有不同的領會。有人說:「聖像畫是向天堂開的一扇窗。」無論是有關聖經內容的圖像或雕像,的確給觀賞者對聖經故事想像的空間。
反觀新教排斥聖像,是否就像把嬰兒連同骯髒的洗澡水倒掉,從而失去使用圖像傳遞福音、讚美主的機會?值得思考。
不過話說回來,在羅馬的最後一天,女兒們異口同聲說,看到後來,似乎每個教堂都一樣。我曉得她們的感受,在蜂擁人群和時間追趕下,曠世繪畫和雕像只留下眼花撩亂。不禁懷念起英國布里斯多(Bristol)那個約翰衛斯理建的白色小教堂,清清爽爽無長物。就算三百多年後的今日,似乎仍感受得到當年神同在的聖潔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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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教會分歧的觀點,我再次回到聖經,查考教會的意義。舊約猶太人的敬拜以聖殿、祭司制度、獻祭為中心,而耶穌基督來,結束了前三者;祂自己就是前三者的展現:祂是具體活在人間的殿(祂升天,降下聖靈,住在信徒裡面,以信徒的身體為殿)、祂是建立新祭司制度的大祭司(信徒皆祭司)、以及祂自己成為完美的挽回祭。不但如此,新約聖經每回提到教會或是上帝的家,都是指信徒聚集,不是建築物。
根據歷史文獻,頭一個把教會指為基督徒聚會的地方,是革利免。是的,又是他。他也是文獻上頭一位用「上教會」說法的人,不過,他可不是指一棟美侖美奐的特別建築物,而是指到私人家裡,去敬拜。西元三百年以前,並沒有所謂為教會聚集使用的建築物。儘管猶太會堂和異教廟宇林立,早期信徒是唯一沒有為自己的信仰建造建築物的,他們都是在家裡或庭院聚集,若人多、地方不夠大,就把房子隔間打通。有學者說:「征服羅馬帝國的基督教是一個以家為中心的運動。」(註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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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誰是教堂建築的鼻祖?就是把基督教合法化的康士坦丁大帝。他到底是否信主,史家多有爭議。撇開這爭議不談,他是以異教思維在羅馬帝國各地興建與裝潢基督教堂;這對基督教後來的發展,影響巨大。他所設置的教堂與我們當今禮堂的功能雷同,有寬敞空間容納信徒觀看,而神職人員在高出地面幾階的平台祭壇上,執行聖禮。教會安置神職人員來執行聖禮,以致信徒人人皆祭司,變成階級制度;原本擘餅、喝杯紀念主的愛筵,變成了小小一塊沒味的餅和一小口葡萄汁的聖餐禮(這僅是略舉一二!)。不知不覺中,信徒切割了敬拜與生活的關係,以為主日上教會才是敬拜,而不是生活即敬拜。就這樣,神的百姓失去原有的親密,並且從主動變成被動參與。在第四世紀,教會不再是信徒所組成的有機體,而成為機構、制度(註四)。
順附一句,在教堂建築演進中,盛行好幾世紀的哥德式建築教堂採取了柏拉圖對聲音、顏色、光線的詮釋,創作神秘的氣氛,給予上帝是神秘、超然、遙不可及感,讓人們敬畏祂的榮美。然而,在講求崇高並追逐感受中,所傳遞的這個信息不知不覺地與基督教的基本信息相牴觸;這基本信息就是上帝藉著祂的靈與祂的百姓同住(註五)。
新教宗教改革運動時,有不少中世紀教會響應宗教改革,短時間內成為新教的教堂,其牧者則是原來教會的神父。一時間,新教牧者和群眾還是很難改變千百年來的錯誤觀念,儘管馬丁路德曾清楚指出,教會不是建築物,也不是機構、制度。在敬拜上,新教的會眾還是處於被動的,不同之處是,新教把教會的重心從祭壇禮桌改變為講壇,主張除非聽講道,人無法認識上帝,也無法靈性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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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羅馬,儘管遍地可見天主教的身影,但在基督信仰外表下卻交雜著異教的色彩。這趟羅馬梵蒂岡行最讓我唏噓不已,就是看到在教堂敬拜的藝術作品裡夾雜著異教人物故事;梵蒂岡博物館,就是一例。我雖然親眼看見青少年期就喜愛的拉斐爾繪製的《聖母聖子像》,但教皇的收藏珍寶中不乏有異教內容的作品。它們頂著藝術的光環,羅列在博物館的收藏中,我心裡叫著:「可惡!」
參觀梵蒂岡聖彼得大教堂時,人潮洶湧,我看見一位神父站在角落,口裡默讀聖經經文。他全身散發出的安詳、平和,與周圍的嘈雜喧譁成鮮明的對比。想起比我早來羅馬一週的基督徒朋友的奇遇,地點就在聖彼得教堂。當時她腳痛,有位神父主動走過來,與她交談,為她祈禱。她的腳當場就好了。不曉得眼前這位是否就是上週為她禱告的神父?但可確定的,就是在人聲鼎沸的聖彼得堡,神的國臨近她了。
教會是那充滿萬有者的豐滿(弗一23)。在教皇的博物館裡,我沒看到;在天花板上有米開朗基羅巨作《亞當的創造》和《最後審判》的西斯庭小教堂裡,我沒看到;然而在聖彼得教堂裡,從一位不知名的神父在嘈雜中仍執意專心與上帝相交中,我一瞥那創造萬有者的豐滿,我的朋友則是被那創造萬有者的豐滿觸摸了。
註一:Frank Viola and George Barna, Pagan Christianity, Tyndale Momentum (Feb. 14, 2012) Chapter 2 這本書從歷史的角度看基督教所受異教的影響。
註二:《基督徒靈修的回顧與前瞻》,黃克鑣、盧德主編,光啟出版社。
註三、註四、五:Frank Viola and George Bar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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