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懷疑
《猶大之吻》（Kiss of Judas），1304–06年，喬托·迪·邦多內（Giotto di Bondone）。（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誰是約書亞‧哈里斯（Joshua Harris）？他少年得志，20多歲就因撰寫《不再約會》（I Kissed Dating Goodbye）而震撼美國基督教界，瞬間興起為全美著名的福音派牧師。他30出頭時接手美國馬里蘭州著名的超級教會聖約生命教會（Covenant Life Church），擔任主任牧師。他也是美國YRR運動（Young/Restless/Reformed，指年輕又衝勁十足的改革宗運動）的代表性人物之一。
什麼是YRR運動？就是一群和哈里斯相仿的人，以動人的文章和充滿魅力的講道著稱，神學觀基本上偏改革宗傳統（但不完全一樣）。他們認為傳統教會模式已經無法有效使人歸信，教會需要革新和突破，要熱情、勇敢地與文化對話，更多使用現代工具，包括多媒體社交、網路、傳媒、福音大會、後現代表達法，重新包裝傳統神學。
我曾經在一場大會上聆聽哈里斯的教誨，受益良多。然而，2019年，他在網路引爆一系列的震撼彈。首先，他宣告自己最出名的代表作《不再約會》是錯誤的；接著，他宣布與他的妻子決定「分開」而做「好朋友」，也就是離婚；最後，也是教會最震驚的，他宣告自己「不再是基督徒」。他開始懷疑基督教福音，因為懷疑，所以必須公開宣告他沒辦法再認為自己是基督徒。
這一系列震撼彈不只在美國轟炸，對華人世界信徒也是晴天霹靂。因為哈里斯的書幾乎都有中文翻譯，在教會與神學院廣為使用，對新一代年輕信徒影響甚深。然而，這位過去十幾年來被大家視為基督教明日之星的聖經導師、福音的傳遞者，竟突然叛教，怎能不讓人五味雜陳？一時之間，有氣憤的，有可惜的，有批評的，有包容的。
我認為，對於哈里斯這樁事件，教會與信徒應當反思三大問題。
第一：難道得救的人也會叛教？
第二：對傳道人的心態及對其教導的態度？
第三：針對這個問題的根源，教會與信徒應當學到什麼功課？
第一點是基督徒最關心的問題，俗稱的「一次得救，永遠得救」爭議再次浮上檯面。如果連哈里斯這種曾是美國著名大牧師的人都會叛教，豈不是證明得救的人是可以又變回不得救的？因為，誰敢說他曾經沒得救？沒得救能講那麼多好的道理？能寫那麼多好書？能讓那麼多人因他而信主嗎？
這些質疑看似有道理，然而，我們要記得，基督信仰是以神的道為中心，是因為神如此說，所以才是真的。基督信仰不是觀察得來的信仰，不是現象表達如此，所以是如此；相反的，是以神的話為準則，因為神如此說，所以必是如此。現象告訴我們，從無變有是無稽之談，道成肉身是神話；但基督信仰告訴我們，因為神如此說，所以必是如此。
叛教者自始即未得救
在教會歷史中，哈里斯不是唯一教會明星叛教的例子。猶大也許是最典型的。試想想，教會通常派誰為教會管錢？隨便選人嗎？誰都可以嗎？當然不是。教會負責管錢的一定是公認非常屬靈、信仰成熟的人，猶大能夠被委任管錢，外在見證想必如此。
然而，福音書的旁白卻讓我們一開始就看到猶大的心。他雖然外在跟隨耶穌的表率，內心卻是屬魔鬼的。最後，他也真的為了自己的私慾出賣了耶穌，顯明他一開始跟從耶穌只是為了自己今世的好處，當發現跟隨耶穌沒前途了，就馬上背叛。
福音書講述猶大，不是讓人驚訝一個曾真心歸信的人怎麼會背叛耶穌，而是一開始就表明猶大雖然是門徒一分子，卻從來不是真心歸信，所以他後來背叛的舉動不但不讓人震驚，更是理所當然。
福音書特別提到，猶大賣主是耶穌允許的，耶穌不是無助而認命地說：「唉呀！猶大曾經那麼信我，今天居然為了幾個錢就背叛我。我輸了，猶大，你要賣就賣吧！」也不是說猶大是為了成就救恩而被神無理犧牲的真信徒，等他以後去天國再補償他。耶穌表達的是，就連祂被猶大出賣，也都是神在主導。不是耶穌失算，看走了眼，而是如同神在舊約時代使用外邦人達成祂的旨意、完成祂的救恩，祂也有主權使用猶大賣主完成祂的計畫。
假信徒不會追求聖潔的生活
因為教會名人受不了羅馬帝國威逼利誘而叛教，初代教會遇到很多困擾。他們對此有深刻的討論，基本上得出兩大結論，對今天的我們很有幫助。
首先，聖經本來就預言教會歷代都會出現叛教者，這不是福音的失敗，也不是神拯救的能力不夠。神甚至會賜予他們屬靈能力、使用他們，但最終會顯明他們本來就沒有被神揀選而得救，掃羅或猶大就是最好的例子。
再者，這些被神使用的人，只要教導正確，符合神的道，雖然最後他本身沒得救，然而神的奇異恩典仍使用他們的口讓眾多人得救，而眾多人中有人能堅忍到底，是真正得救的人。因為得救在乎我們的神與耶穌基督，不在乎神使用的器皿。就像保羅所說，我們被神使用的人只是瓦器，真正有能力與價值的是瓦器內的福音寶藏；福音的能力與功效在於神自己，不在於神使用的瓦器。
其實，哈里斯事件會對我們造成那麼大的震撼，主要不是得救神學的探討，而是這事引發我們內心的恐懼──如果連曾經是美國福音派名牧的福音寵兒都不得救，那麼我怎麼確定自己是不是得救？我會不會是下一個哈里斯，辛苦一生為主而活，最後一刻卻發現自己原來沒得救？
聖經對此也是早有勸勉。不知道有沒有人像我一樣感到奇怪，為何聖經關於假教師、假信徒的教導，不是強調他們神學的錯誤，而是暴露他們內心追求私慾與邪惡，藉此表明誰是假跟隨者。
比如猶大書提到假信徒，作者評論的不是教會外的人，而是提醒教會，教會裡會不斷有披著羊皮的狼。這些人厲害之處就是披著羊皮，也就是他所說所論皆頭頭是道，完全「符合聖經」，所以才說是披著羊皮，因為他們把羊模仿得唯妙唯肖，蒙蔽了教會。
然而，聖經還是賜下真理給教會，讓教會可以分辨──這些人不會追求聖潔的生活，而是會重新詮釋神的道，讓他們可以放縱情慾，「將我們神的恩變作放縱情慾的機會。」（1章4節）讓他們可以汙穢身體，隨從自己的情慾而行，隨從自己不敬虔的私慾而行。猶大書的作者幫助教會釐清，這些人即使外在再怎麼屬靈，也是19節說的：「這就是那些引人結黨、屬乎血氣、沒有聖靈的人。」
掙扎是真信徒的表現
也許你會說，這怎麼可以安慰我？我有時候也會被私慾戰勝，隨情慾而行，會餵養自己多於奉獻給神的國度，怎麼可能有完人從來不犯這些錯？這不是更把我定罪嗎？
其實不然。聖經常述說陷入掙扎的人，而且顯明聖潔的樣式。我們依靠福音，依靠聖靈，依靠神的話每天跟罪爭戰，依靠基督治死罪，追求聖潔。成功了，我們感謝主；失敗了，我們在沮喪中信靠主耶穌的救恩，認罪悔改，持續仰望主並倚靠祂。
然而，猶大書所說的人沒有這些掙扎。相反的，他們一心一意追求的就是情慾、私慾、放蕩。他們為了能夠利用教會達到目的，甚至刻意巧妙地詮釋神的道，以便利用教會的良善、信仰的單純、慈愛的心來滿足他們的私慾。所以，除非你是這種人，否則你就不用擔憂自己未來會不會有一天也「不再是基督徒」。
教會不應該有明星
哈里斯事件應該讓我們反思的第二大問題，是對傳道人的心態及對其教導的態度。美國文化有一種追星心態，其實是偶像崇拜，喜歡或認同的電影明星、體育球星、政治之星，他們所說的一切，即使跨越他們的專業領域，也都是不容置疑的真理，如果有人敢批評他們，粉絲就會捍衛到底。
這種心態也延伸到教會。信徒對教會的牧師、老師、長老、執事、同工不滿意，覺得他們沒有明星架勢，教會的崇拜不夠精采、振奮人心、窩心，或沒有被愛的感覺。
追星的心態，導致信徒開始向外追求，彌補空虛，也造就一些明星牧者，透過明星的架勢、振奮人心的教導、讓人感動的寫作，讓信徒服從他們超越本身所屬教會。信徒對聖經的理解，不再依靠教會的傳承，甚至不屑，而是崇尚追求名牧。教會不再是信徒安息的地方，反成了信徒指責批評目標，因為信徒追星的名牧所呈現的完美形象，讓他們對自身教會永遠看不順眼，永遠有嫌棄的理由。教會的敬拜、團契變成拉幫結派，「我是屬某某名牧的」「我是屬某某名神學家的」，不滿意牧師的講道，鄙視教會的教導，彼此質疑。
當然，我的意思不是要盲目地絕對服從自身教會傳統與傳道人的教導，我也不是說牧者不能服事大公教會。我自己就是跨教會進行教導服事的牧師，在各處教導眾教會與眾信徒。我的意思是，信徒不應該以人為準則。就像保羅所說的，我們所誇的只有一位，也只能有一位，就是基督。我們追求的終極準則是基督的福音，不是他人的詮釋；我們是以聖經的教導、基督的道為最高準則，不是以某某名人的寫作、講道為評判一切的標準。
如果你追求真理與生命，只局限於屈指可數幾個人的著作與教導，那麼你的基督徒生命一定會殘缺不全。我們不要驕傲地認為靠自己就可以讀懂聖經、明白真理，也不要以為依賴當代幾位名人的著作就夠了。
如果在教會外看到能夠幫助教會的真理與做法，記得聖經比喻教會是基督的身體，一個身體如果長期缺乏營養而體弱多病，解決之道不是馬上吞下所有補品與藥物，或激烈運動想一步登天，這樣會導致不見其利，先見其害。如何有智慧地讓基督的身體一天天朝天國的榮耀成長，考驗我們的智慧與愛心。
不拜偶像，不因人廢言
其實追星心態最危險之處，不是粉絲的偶像崇拜，而是明星受到吹捧的誘惑。名利和權力很容易讓人腐敗，當一個人被萬人擁戴，能夠一呼百應，很難沒產生「我就是救世主」「捨我其誰」的心態。這會讓他們，尤其是那些靈命、資歷沒有經過相當時間磨練就一夕之間竄紅的人，很容易沒辦法接受別人的提醒、糾正，甚至將自己等同於基督的代言人，認為抵擋與批評他就是抵擋與批評基督。
當人一有這樣的心態，就開啟墮落之路，為了自身認為重要、崇高的目的，開始對罪的誘惑麻木。這幾年，美國多位在YRR運動中叱吒風雲的名牧前後被揭發，不是自身的罪（姦淫會友、訛詐公款、欺淩會眾），就是掩飾得力同工的罪。我們當然感到惋惜，也禱告祈求他們認罪悔改，而不是幸災樂禍。然而，我們也驚訝這些研讀聖經的人、服事神的人、追求天國事工的人，為何會發生這些事情，發生後又是選擇掩飾。其實很簡單，被偶像化的人會遇到越來越自視甚高的誘惑，直到等同神的地步。一旦自認是神的代言人，一切行為都以自我為準則，那麼萬事只要符合自己利益皆可做，就不足為怪了。因此，為了信仰上完全倚賴耶穌基督，也為了憐憫傳道人，不要讓他們遭遇不必要的誘惑，我們要順從神，而不是順從人。
那麼，哈里斯寫的書還可以看嗎？當然可以！我們不因人廢言，不燒書，也不禁書。至今，當我回想哈里斯以前在大會的教導，仍感到受益無窮。就算他自己現在已經不認同書的內容，但書中的確有很多關於聖潔男女關係的好勸勉。單單從這點來說，只要哈里斯所寫教導符合聖經與福音，當然還是可以閱讀。
話說回來，就教牧的角度來看，我們也要明白人的軟弱。人很容易崇拜偶像，尤其我們會仿效自己認可的人事物，觸動我們內心的書籍作者更是如此。這是需要智慧的抉擇，如果你認為你只是欣賞內容，是追求神而不是追求人，當然可以讀他的書。
教會回歸基本面
最後的問題是：教會與信徒可以從哈里斯事件學到什麼功課？問題的根源是什麼？雖然中西方文化大不同，但說到人的軟弱與罪，根源是一致的。當我們認為我們自己、教會、機構，可以代表神的作為，捨我其誰？那就是墮落的開始。聖經要我們追求的聖潔、誠實、忍耐、受苦、軟弱才有剛強、缺乏才是富有等，都變成完成自我目標的絆腳石。
美國近代福音派跨教會大型運動確實建造了一些超級教會，成就不少名人，造就不少事工，然而，最近幾年這些運動的名牧、教會、事工，罪惡一個個暴露出來，導致教會解散、分裂，信徒絕望、憤怒，受害者與日俱增。讓信徒不可思議的是，許多平常備受推崇的名牧，居然都是知道內情的局內人，他們不但沒有盡到保護羊群的基本職責，甚至彼此遮蓋醜惡。
哈里斯事件教導我們最大的功課，其實不是辯論他有沒有得救，也不是評論他對天國的功過，而是教會回歸基本。對內，門徒訓練會眾單單倚靠神的道、基督的福音，追求聖潔的生活，活出基督的樣式。對外，持續地傳福音、宣教、植堂。其他的，就讓神來賜給我們驚人而且意外的恩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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