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這是許多女性都曾有共同的疑問...特別是當一些重要的困難臨到,周圍的朋友都為他擔心的時候,男人卻自己悶著頭硬撐,卻怎樣也不想說出心中的感受。從一般女性角度來看,這似乎隱藏有著無盡的詭譎奧祕在背後,與平常生活簡單直接的男性完全相反。
影片簡介:
這篇文章將以這《真愛一世情》(Tully)這部電影(註一)為起點,試著從一位男性的角度梳理解析為何男人較不容易參與情感方面的溝通,特別是在面對感情困難時。其實都與一位男性如何看待自己的價值有密切不可分割關係(註二)。為方便閱讀,這裡還是先簡單介紹一下電影大致的內容:
故事是發生在美國一個南方小鎮,早年喪偶的父親帶者兩個男孩一起經營家裡的農場。成年的大兒子托里無意中發現他原來以為小時已經去世的母親其實還活著,甚至看到父親最近為要詢問農場貸款的事情而寫給母親的信(但母親已在遠地去世)。事情爆發後,老父親一開始只是極力隱瞞,害怕他們母親離棄家庭甚至與人尋歡生子(即次子阿里)的事情影響孩子對母親的懷念。而托里的鄰家好友,艾波,則想藉此關懷托里。原以為至少可以隱瞞保護的小弟其實早幾年就已知道。於是四個人在互相保護卻又互相誤解中展開這個故事。最後老父為了還清貸款而加工自殺,讓同母異父的兩兄弟因著保險金而繼續留住農場,卻也因為共同隱藏了這些祕密而開展另一個新的生活。
從小與情感表達疏離:
如多數人所知道的,在絕大多數的社會中,小男孩在成長過程中比較不被許可過度地表現情緒(註二)。更準確來說,在遇到困難時,他們是被誘導著去面對問題,把「解決問題」當成是克服困難的記號,而不被鼓勵花費時間在沒有用的抱怨或自哀自憐。因此相較於女性,一般男人也比較願意去冒險挑戰常規,換取對自我肯定的機會。雖然事實上也有很多女性可能有類似的膽識與勇氣(像我女兒就是),但在以父權為主社會中,這種想法即便不被禁止也不易被其他女性所羨慕學習。
如果這些男人所面對的問題只是工作賺錢、修房子換燈具一類的事情,那多半沒有太大問題。但如果所面對的是「感情」問題,常常容易就當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畢竟這會是牽涉到另一個人的事情,不是他單方面所可以「解決的」。
幾種不同類型的男人:
在這種兩難與悲憤的感情問題中,有少數男性選擇(或不自覺地)使用暴力來發洩,也就是我們報紙社會版上所常見的家暴、自殺、殺人、猥褻、強姦等等近乎野獸般的行為。其實這通常反映他內心的自卑感,因為他知道自己沒有能力運用其他方式來解決。
第二種男人是,雖然表面上他不採用暴力方式處理,但會在私下用其他的方式來報復,為要發洩其憤怒;或者選擇用自殘或長久埋怨的方式傷害自己的身體或心靈。這種人並不是沒有自信,但顯然心理素質還很幼稚,容易讓自己沉溺於罪惡的心思而合理化自己的作為。前面第一種的反應至少有明顯的錯誤,當事人在事後多半還會後悔自己一時的衝動,但第二種心機比較深的男人卻常常是自我中心、無法分辨他人的感受,不知道人際關係的界線與自己問題何在。
第三種男人,可以說是廣義上的好男人。他的自我形象比較健康,不會用前面兩種方式來反應,並且會顧慮到對方的感受。但作為一個男人又不習慣像一般女性那樣藉由找好友說話來紓解壓力,特別是情感方面的挫折,因為怕顯示出自己的軟弱。因此他通常會把這個問題或感受先埋藏在自己的心底,寧願讓時間或記憶腐蝕自己的心靈也不要輕易表現出來。有時候甚至會藉由怪罪自己的方式來合理化這個自責。這就是托里這部片中父親面對妻子拋家棄子時的反應。
以下我將集中在描述這第三種男人的心理狀態,並嘗試說明其情感表達的可能與對象。
情感表達的可能方式與對象(事後):
那要到甚麼時候,我們的「好男人」才願意說呢?回答這個之前,我們要先了解,這個問題本身就預設了某種從女性朋友來的觀點,好像感情或情緒不說出來是不好的。但這反而正是男人們所不解的,「為何一定要說呢?」他會這樣問。與女人不同,一個男人若要願意說出感受的原因,通常不是因為要表達情感,發洩情緒,尋求認同,而是為了展現出他「已經」可以解決,處理這些的能力。也就是說,他希望她的對象在他分享時可以感受到的是一個能掌握這些困難的。多半是一種「事後」的回顧與心得,而非「事中」的徬徨不安。
「事後」的分享對男人來說是比較容易的,因為他比較有時間整理清楚這個來龍去脈,有足夠的空間抽離自己:把這些事情作「客觀化」或「異化」來處理,使得在講述的時候彷彿是一個旁觀者在說另一個人。這會讓他覺得比較安心而不會需要直接面對情感的表達。當然,因為「面子」的關係,對自己比較失敗的部分通常會輕描淡寫或推卸責任,對自己比較滿意的部分就多一些強調。但是如果是全面性的失敗(例如不當輸的比賽輸掉了),實在找不到理由卸責,大概就會自嘲式地貶抑過去的自己,換取對當下自我些微的肯定。
所以由此可以推想,當這樣的男人願意分享的時候,他所期待的聆聽對象會是誰呢?就是那願意把他當成某種「欣賞」的對象,或至少不會是喜歡挑毛病來數落他的人。而這裡的「欣賞」並不是一種盲目的崇拜或一昧的奉承,而是能了解這些困難的內涵(或許他並未仔細說出,但可以猜想體會),因而認同他所做過的努力與所得到的結果。如果實在沒有這樣的對象,他可能會找一個遙遠不會干涉到他生活的朋友、不認識家人的同事、或甚至寵物(如電影中的那白馬)來說。
其實當在他對一個同年女性分享自己的困難或負面情緒時,並不希望看到有時過於體貼或母親式的表情或聲調來表達安慰(除非他真的是自我形象不好到很需要如此鼓勵),更不希望看到對方過於情緒化反應(例如比他還要生氣憤怒)。畢竟,聆聽者過多的情緒表現對男性而言意味著另一種「問題」,迫使他將原來想要分享的心理狀態轉移到必須「處理」對方的情緒表達,乾脆不講算了以省麻煩,反而讓耳根清靜些。這可能是一般男性與女性溝通其經歷困境時所常面對的困難。
當然,這種對於聆聽者的期待(能欣賞他的決定與體會其困苦)不是針對異性的聆聽者(如同電影中那位女店員,雖然有意但並不是父親可以信任交託的對象),對男性的聆聽者也是如此。這也就是為何片中的父親一直不肯對自己的孩子說出真相的原因,因為他覺得兩個孩子還未長得夠大到可以承受,還過於幼稚而不成熟。但事情畢竟爆發了,迫使他必須面對,才使他顯得這般困窘。
情感表達的可能方式與對象(事中):
由此可見,在遇到情感相關困境的時候,要一般男性在事情剛發生不久,自己思緒心情還未整理好的情況下,來分享感受是多麼的不容易。一般女性是藉由朋友分享與聆聽來取得情感上的支持與認同,轉化為面對困難的勇氣。但男性在面對困難時比較實際,認為所得到的若非直接有效的想法或幫助,再多的分享或情感認同也沒有意義(甚至可能為自己增添更多的麻煩)。這是為何多數時候他們寧願用喝酒、打電動、上網、睡覺、工作等等方式來麻痺自己,隔絕旁人,幫助自己爭取更多一些時間來調整心情,預備未來的變化與挑戰。
因此,女性友人或伴侶此時若真希望對男性當事者有幫助,而不是為了女性「自己的好奇心」或想藉此「確認自己在對方心中的重要性」,聆聽者的預備就很重要。而這種預備是與女性平時互相分享心情時的同理心是不太一樣的。很多時候男人會覺得被追問的動機很奇怪,本來是我的事怎麼變成妳的事。但女性似乎就會希望如此吧。真是男女大不同囉。
四個溝通的階段:
以電影中大兒子托里知道自己的母親可能還活者,是父親欺騙他們時,如何面對艾拉的關懷為例。這可分成四個階段:首先,艾拉當然是以一個一般女性關懷的角色想要幫助托里,認為他應該可以對自己(多年老友)說實話,將情緒放心的表達出來,如同一位女性朋友等待她的安慰與關懷。但畢竟托里是個傳統家庭長大的男性,在這掙扎中選擇悶在心裡不說,一方面自己不知如何作,一方面又不想出言過於魯莽而傷害艾拉,當然又更不希望表現出自己的軟弱,所以他當下必然選擇躲避。這種逃避通常是第一時間的反應,女性朋友或作妻子恐怕需要諒解而不要逼他。
第二階段是當愛拉去河邊找托里,希望進一步關心他時,所得到的結果竟是莫名其妙地點燃兩人長久來的愛苗,光天化日下在車內作愛。結束後托里竟像沒發生甚麼事一樣離開。對艾拉而言這真是情何以堪:願意為她所愛的人獻出身體可能是願意的(先不討論這道德問題),但未想到後來竟換不回托里真心的分享,彷彿是把她當成一個洩慾的工具。也就是說,艾拉這裡不自覺地想要以此更親密的關係來換取托里的信任,結果卻被出賣。
我個人的看法是這幾乎只是反映出當男人面對自己無法解決的困難,又加上一個對自己有好感或自己喜歡的人在身邊時,所容易產生的自私反應。說穿了,的確就是如一夜情般發洩自己內心的衝突與無法說明的感傷。其實我們也常在一些電影或戲劇中看見,一些男性在工作場所因為工作壓力而無法宣洩時,如果在家裡反而被妻子嫌棄,就很可能也就「順便」就與歡場女子或同事發生婚外情。在這個階段可以說的確是不負責任的,也根本沒想要負責,就只是罪性與本能的反應(不要忘記,受傷的人格外地自私)。當然,如果當時艾拉並不喜歡托里或是當場表示拒絕,還是可以抽身的(因為他畢竟不響傷害她)。
第三個階段是再後來,艾拉又主動接近托里,想表達上次沒說出的關懷。原以為他逃也逃了,發洩也發了,現在也許是可以好好分享內心感受的時候。我必須說這樣的時機的確是對的,托里不願再對之前所做的事情有所想法或分享是不應該的。但畢竟每個人的情況不同,特別是對於這個從小失去母愛的孩子而言,即便在現在很安全的環境與對象中,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說。特別是艾拉可能是出身於一個相對健康的家庭,看來是無法了解從小那麼期待母親安慰卻得知是被母親離棄,被父親欺騙的感受。
也就是說,即便在現在這個情況,作為一個男人還是考慮所想要分享的對象本身是否成熟(或是有經驗)到某個地步,可以了解他的掙扎與苦心。若不能,他寧願選擇一個無關緊要的事情來搪塞,把自己「異化」成另一個無關的旁觀者。這樣的方式當然讓艾拉很不滿,因為覺得自己不被信賴,特別是因為她已付出了身體與心靈的代價。
我個人的看法是,艾拉這時候其實就不需要在旁邊轉圈圈或旁敲側擊,而是直接了當地告訴托里:她知道他媽媽的事情,而且覺得這是件她可以理解的事。也就是說,想要關懷的女性朋友可以在這個時候展現她所預備好的「事實」,而不只是情感上空泛的認同。這樣會幫助這位男性了解原來他現在不是孤單的,而是在知識上與觀點上有一位「同一陣線」的戰友!艾拉可能可以直接告訴他個人的感受,但避免直接批評當事人(托里或他的雙親),把這件事情與他一起「異化」成可以客觀面對的事情,讓托里不必安撫其情緒,這樣他才會放心地表達。
這是因為多數女性是容易以主觀的方式表達情感,認為這是她個人真實的表現,所以希望男性也可以這樣做。但是男性覺得安全嶄露自己的方式是「透過對另一件事物的評論」,用間接的方式顯示其觀點或價值感。所以面臨與自己相關的困難時,需要時間讓自己從當事人轉移到一個相對安全的角色來看待這些事情與自己的位置。這時想要關懷的聆聽者就需要先找出類似的位置來告訴他,她也預備好跟他一起來談論「這些事」而不是直接談論他的心情。
等到男性了解他不必負擔這位朋友的心情或可能的問題後,他才會比較願意逐漸地表現出他自己的情感,進而珍惜這位戰友在旁邊的不離不棄與貼心等待。這對男性而言是很重要的關係,但很抱歉,也常常並未能得到。當然,如果這並不代表關懷者需要一昧地認同他的觀點或想法,而是可以提出不同的見解,讓當事者得到啟發。例如艾拉可能可以以一個女性的角度為托里母親想出若干解釋,表明也許她真的有甚麼難言之隱或困難之處。當然,也許不是真的,但至少會給托里相信這是一個可以討論的對象,一個可以聆聽與適當回應的朋友,而非一個一直要逼他給出一個感情交代的母夜叉。
所以這才進入到後來的第四階段,一個已經超過言語的默契與交流,如同兩人在影片最後一起坐在小屋前觀看日落的情景。雖然當時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祕密(如父親的自殺等),但卻是兩人一同分享,一同承擔。那時言語的表達反而又顯得多餘。
結語:
如同陳韻琳老師的「為成人說故事」所說的,我們常是隔著距離看到自己。這篇文章雖是由「托里」這部影片所引發,其實也是想要間接解釋為何許多婚姻輔導的事工多半引不起丈夫的興趣。並不是他們不關心家庭或婚姻,而是所預設的方式多辦已經是女性所容易參與的方式:例如強調坐下來用言語溝通(沙發時間)等等。這使得平常已經不善用言語表達情感的先生落於被動的下方,似乎難以全部認同但又不想背負著使婚姻失敗的罪名。
而許多妻子所不了解的是,只有那些真正在乎家庭的先生才會有此掙扎,而那些不在乎的,根本不願意為此煩心也不會在乎妻子的感受。如果連這樣的掙扎都被作負面的解讀,會許多丈夫可能更不願意努力:因為沒聽到他們未說出口,卻在心底吶喊的聲音。
當然,這並不是說男性因此可以理所當然地封閉自己的情感或是挑剔妻子所做的不夠好或時機不對等等。我個人認為每個男性還是需要有一個很清楚的個人信仰,能夠在密室裡與所認識的上帝有真誠親密的關係,在禱告中學習交托與信賴。這樣他在面對環境與妻子時,可以比較容易放下心中的不安,誠實的分享內心感受,即便一時未得同理或支持,也了解這本是人性有限所致。但我仍然覺得這並不是容易的事情,需要雙方對兩性溝通的本質與自己的心靈狀態有更多的了解與包容...
(完)
註一:這部電影的中文片名是《真愛一世情》,英文《Tully》,2002出版。導演是Hilary Birmingham,而由Bob Burrus、Anson Mount、Glenn Fitzgerald、Julianne Nicholson 等人所主演。關於電影的故事大要,可參考陳韻琳的介紹:http://life.fhl.net/Movies/kiddy/tully/tully.htm
註二:當然,這種關於性別氣質的分析永遠都有許多例外。例如也有一些男性很容易表達情感性的溝通,或是有些女性不太容易體貼關懷他人的情緒等等。這些並非錯誤或怪異,總是有他們在上帝面前的價值與不可取代的意義。這篇文章只針對多數男女的情形,並無意否定其他較少比例情況的存在價值。
about 【家庭之歌】專欄主要寫手:蔡佩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