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里有一天,接到朋友的电话,电话一接通就冲着我喊:「李小龟,《小龟的天堂》好好看,我才看到第五页就知道这是你的菜!我送你一本好不好?我好想看你写心得!」
《小龟的天堂》,我之前就注意过这本书,但因为是「青少年小说」,所以兴趣缺缺。虽有朋友挂保证,我并没有提高多少信心,纯粹抱着姑且一读的心情。小小的一本书,我却看了两个礼拜,直到上礼拜回台中,才一鼓作气看完。
看完之后,我阖上书,怔忡良久。啊,作者摆了小龟一道就算了,我竟也被摆了一道。愈到尾声,愈是一层荡开一层。我问自己:你相信「童话」吗?而什么又是「童话」呢?小说家布赫纳在谈到「童话」时说,童话是「超越泪水的笑声,这言语太过荒谬,以致只可能是真的」。
灰色的眼睛
「我认为一个人眼睛的颜色可以透露出许多特点。妈妈的眼睛是柔和的蓝色,所以她眼里看到的都是小猫、小狗和玫瑰;我的眼睛是煤灰色,所以我看到什么就是什么。门口那个坏男孩有一对绿色的眼睛,八成和他的鼻涕有关。」
小龟,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她有她那个年纪不该有的世故,总用一双过于早熟的眼睛看世界 ―― 也难怪,如果你有一个浪漫成性的妈妈,她一个男友换过一个男友,每一次都相信会有幸福快乐的结局 ―― 那么不管你的眼睛原本是什么颜色,最后都会变成灰色。
然而,或许正因为小龟还是个孩子,所以她的「世故」有时反而显出她眼光的透亮。像是她就能分辨出妈妈的现任男友阿奇,是个真心承诺给她们一个家的男人。每个男人都像蒲公英,风一吹就消失无踪,只有阿奇始终存在。
「每个人都有一个梦。」阿奇告诉小龟,小龟不以为然。但是,当她穿着阿奇送的新鞋,让妈妈和阿奇牵着她走在街上,她煤灰色的眼底,偷偷闪烁着对「家」的梦想。
乌龟的硬壳
「小孩都会说谎,否则要不到东西。大人也会说谎,但方式不一样,他们略过不提;他们不会告诉你完整的故事。」
小龟不相信童话,鄙视好莱坞式的剧情,尤其讨厌那个人人喜爱的童星秀兰•邓波儿。她是那么务实、那么小心翼翼,因此能在妈妈每一次崩溃后,支撑着她。妈妈叫她「小龟」,因为她有一个硬壳,五岁之后她就没再掉过眼泪。「可是你要知道,海龟有个柔软的腹部。」她西屿岛上的姨父提醒她。
故事的开始,是小龟因故必须离开妈妈和阿奇,暂赴西屿岛投靠亲戚,对岛上的一切都不太适应 ―― 小小的岛屿,每一户都能攀点血缘关系(这与母女相依大不相同);碧海蓝天的环绕,并没有使她冲昏头、睁不开眼,每天和几个表兄弟的「尿布帮」厮混,让她更加确定小孩子是坏物种。小龟用她一贯的冷眼看世界,岛屿上发生的大小事,在她眼里都荒谬可笑。
直到一场意外,让「尿布帮」受困离岛,争执、饥饿、暴风雨,凝聚成排山倒海的恐惧,直直淹没而来。男孩们一个个溃堤,但是小龟一滴泪都掉不下来。在狂风骤雨、黑夜陋屋中,小龟忽然唱起秀兰•邓波儿的歌:「乘着甜蜜的棒棒糖小船,快乐地航向糖果天堂,五花八门的软糖,在薄荷湾的阳光海滩上欢唱……」男孩们一一加入,他们努力把那首歌唱到很好听、很好听,好听到让自己相信阳光海滩终会成真。
多么讽刺,直到陷入困境,小龟才不得不开始相信「童话」,是「童话」,支撑他们直到获救。
柔软的腹部
「一枚细细的金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妈妈笑得好开心,全身都散发着光芒。我感觉到她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我彷佛卸下心头重担,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可以呼吸了。」
出人意料的好莱坞式结局实在太美丽,美得颠覆了小龟十一年来的人生观,乐得翻身敞着肚腹欢呼。但也因此,后来急转直下的绝境,会招致痛彻心扉的崩溃 —— 苦难直接打击她柔软的腹部,她来不及用硬壳保护。
她的世故,在现实世界还是「太嫩」;她的冷眼,相较于冷酷无情,相对温暖。也正因此,她还有救 —— 她能分辨出所崩毁的,是她为自己勾勒的梦想。
故事的终局,那个五岁就看尽人情世故的老气孩子、那双干涩太久的灰色眼睛,终于在泪水中洗净了陈年煤灰,以一双清澈的眼,看见真正的「童话」—— 幸福快乐的日子,其实你早已在过。就像豆豆的绿色眼睛从来没有改变,但小龟后来知道,那不是鼻涕的颜色,而是可口酪梨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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