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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景1:不祥的礼物
父亲过生日时,我寻思着要送他什么礼物。看他平时爱整理东西,又看他特别重视身体健康,各式各样的药袋、药瓶和药盒子一大堆,我就想起不久前在基督教书店看到一个白色长方形药箱,外面有红十字和经文。我想,就把这药箱作为礼物送给父亲吧!既有实际的用处,又可藉病痛时的软弱预备他的心寻求神。
但没想到,父亲收到礼物时,却劈头就骂我,说我怎么这样不懂事呢?送人药箱,就好像在预言这人会生病。
啊?我可完全没料到他会这样想!虽然药箱上印着「主赐平安」几个字,他却一点都不平安,我的善意反倒好像是在对他的健康发出不祥的信号一般。怎么会这样呢?
场景2:令人不安的指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地做两件事:量血压,看天气预报,两件事都至少早晚各做一次。
清晨,我还没看到母亲,就先听到血压测量仪器的声音:「请您保持静止的姿势,不要移动身体,您的高压是……低压是……,您的血压在正常值以内。」母亲在她的小房间里一天要测N次,每次都要记录在纸上,已经记了一大本。
天气预报也是母亲早晚必看的节目,即使在吃饭,端着饭碗也要到电视前看,似乎只是听还不够确切,要看着人说出来才可靠。如果错过了,她似乎就不知道要穿什么衣服,担心穿少了会凉或穿多了会热。她还推己及人,操心家里每个成员的穿衣问题,每天权威地重播刚看到的天气预报,并指教家人应如何穿衣。多数时候,她都是念叨我们穿得太少会感冒。
母亲是认真的人,但对身体状况认真到这个程度,好像身体本身已经没感觉,要依赖外在的资料来推断自己的健康指数和穿衣件数,并因为血压和气温高低起伏,情绪也随之高低起伏。我觉得这实在有些荒谬,但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场景3:千里来扫墓
80多岁高龄的舅公住在另一个城市,为了来给我的外婆也就是他的姊姊扫墓,提前几天就通知了我们这些晚辈。因为肯定要住一两个晚上,总得安排一下。我腾出自己的房间给舅公,这点我做得心甘乐意。但对于舅公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我心里却七上八下,不知如何应对。
之前遇到扫墓,我在熟悉的亲人面前都已经表明了信仰,是不跪拜也不烧纸钱的,也不送食物,只送鲜花来表示纪念。我不知亲人们心里怎么想,虽然脸色不是很好看,但毕竟没说什么很难听的话。但这次是高龄的舅公,他老人家拚着老命专程赶来扫墓,还带了外婆生前喜欢吃的土产。如果看到晚辈如此「不孝」,我该如何解释才好?
深层动机
这三个场景中的困惑、挣扎和冲突,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没有直接关系,但其实是紧密相关的,因为都涉及华人对病痛和死亡的认识及态度。
第一个场景涉及华人讳疾忌医的传统,觉得生病就是倒楣,是遭了灾祸、受了咒诅;甚至连病人也嫌弃自己,觉得为家人带来羞耻和麻烦。所以连带的跟生病有关的东西,都被认为不吉利。与病人有意无意地隔离,亲友相聚时也回避谈论病痛的话题。甚至连买保险,都有人觉得是在预言会遭遇不测。
第二个场景其实同样表现出对疾病的惧怕。我的母亲觉得,如果生病了,就表示不再对他人有用,会成为他人的拖累,会被他人轻视,甚至可能觉得了无生趣,认为由于疾病的限制,或许不再能够像往日那样随心所欲享受生活吧。她对失去健康的恐惧不断强化,以至依靠看得见的技术指标来维持身体运转和心灵平安,成了每日不可或缺的重要之举。
第三个场景表达华人对死亡的简化和逃避,同时也突显深层的矛盾。一方面说「人死如灯灭」,肉体消亡之后,就一了百了;另一方面,却要在扫墓时烧冥钱、烧纸房子、烧纸车子,还带了美酒、鱼肉、水果来祭祖,好像逝者在阴间仍可以过着跟这世界一样的生活。
这样的做法,看似是对逝者的追念,更明显的动机却在长辈教晚辈向坟墓跪拜时表达出来:「快向外婆磕头,要不外婆就不保佑你健康成长了。」这分明是自私和惧怕交织的动机,怀念和尊敬反而不多。当然,长者扫墓有不同动机,可能更多是感慨人生苦短之余,希望自己离世后也能享受到子孙们如此待遇吧,谁想人走茶凉呢?
文化溯源
说到华人文化,不得不提孔子,儒家思想无疑是对华人影响最大的精神来源。关于生老病死,孔子有一句名言:「未知生,焉知死?」意思是连活在世上的事都说不清楚,哪里知道死后的事?换句话说,人只管活在当下就行了,至于死亡的问题,还是不要太庸人自扰吧。于是,他也就「不语怪力乱神」,只是「祭神如神在」,他不谈论鬼神之类的事,但还是会拜拜鬼神,就当是有鬼神存在一样。鲁迅先生说,孔子这不是虔诚,而是在人前装出虔诚的样子。这种观念,到了普罗大众这里,就成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成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成了「人生得意须尽欢」,只求「烹羊宰牛且为乐」,「自扫门前雪」就此生足矣。这种现实主义和物质主义的崇尚,很大程度麻痹了华人对死亡的焦虑。
除孔子外,华人也受到庄子的影响。庄子说:「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他甘脆取消生死的界限,生就是死,死就是生。另外还有一种所谓的「愚公移山」精神,就是把个人面对死亡的不可承受之重,藉着「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来冲淡,这是另一种更巧妙的掩饰。然而,死亡是每个人必须亲自面对的事实,子孙再多,也不表示你就不必面对死亡的痛苦啊!
至于华人传统对疾病和病人的看法,也许可以从中医的基本理念看出些端倪。中医对人体的认识源于道家,「气」是其独特的理论。所谓「此消彼长」,一个人被「邪气」入侵就会生病,强健的人则能抵御外界的侵蚀。中医相信「相由心生」,认为人身体的病变是天人感应和祸福的报应。患病之人就是浊气、病气、死气太多,压过了清气、元气、正气。如此衍生的观念,好像病是因人而生,什么样的人就会生出什么样的病来。所以你一旦生病,某种程度上就是你思想有问题,是「中邪」了。难怪华人如此怕生病,因为不仅身体遭受痛苦,人格和心灵还要被落井下石,所以华人对疾病讳莫如深,对生病之人又多多少少有些轻视、羞辱。
信仰回应
从以上场景分析和文化追溯中可以看出,华人文化对疾病和死亡的认识有很大偏差,带出的后果是各种逃避和惧怕,表现在我们无力承受痛苦,对病痛者和死者也缺乏怜悯和尊重。
从基督教信仰的角度来看,我们需要认识到疾病和死亡都是人犯罪之后的结果。圣经告诉我们,人类有死亡,并非上帝起初的心意。上帝创造人是按照他自己的形像和样式,并且赋予人伟大的使命,他看他所创造的一切都是好的。死亡,是人类始祖犯罪之后才产生的。罗马书5章12节说:「这就如罪是从一人入了世界,死又是从罪来的;于是死就临到众人,因为众人都犯了罪。」罪和死,原来如此紧密相连!但这种连结,不是中医认为的身体出现因果报应,固然某些案例是如此,比如暴饮暴食就会得胃溃疡,但这正是上帝所创造自然规律的表现。
圣经强调的是从上帝和人的关系来探讨死亡,从人违背跟上帝的约定这个犯罪事实,来定义死亡的真面目。一般人认为,人死亡只是肉体的停摆和消失,这是把人看作跟动物差不多的存在,但圣经首先看到的是人在属灵层面与上帝关系的破裂与断绝。对人来说,上帝是生命的源头,人的背约犯罪,使人的生命成了无源之水。人必须承担背约的后果,最直接的表现就是疾病和死亡。
圣经对生命和死亡的看法,大大提升了生而为人的境界,尊重生命,也就尊重死亡。因为,肉体的死亡,并不是一切的终结。放眼未来,才能走好当下,一个人只有知道最终目的地是哪里,才知道眼前每一步该怎么走,所以,人只有知道死后去哪里,才能明白当今的生命该怎么活。孔夫子的话「未知生,焉知死?」应该改为:「未知死,焉知生?」
关于死亡,圣经还有更鼓舞人心的记载。因为我们的救主耶稣基督,已经胜过了死亡!他曾经死过,但第三天就从死里复活了!他是复活的主,如今在天上长远地活着,为一切信他的人代求,将来有一天他要再降临,迎接我们与他永远同住。因着这样的盼望和应许,我们可以靠着主胜过对疾病和死亡的惧怕。固然我们知道疾病是痛苦的,死亡的过程和方式也不在我们掌管之中,但正如诗篇所说:「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祢与我同在;祢的杖,祢的竿,都安慰我。」(诗篇23篇4节)我们可以交托仰望,每天因信靠主而有真平安。当我们内心的力量刚强起来,外在环境和变化的健康指标就不再那么强烈影响我们的情绪了。
同时,因为对死亡有从圣经而来的新认识,我们可以探访和关爱患病的人,而不是嫌弃和避开他们。我们甚至可以学习临终关怀,向被病痛折磨而沮丧之人和垂死绝望之人展现上帝爱世人的心意。我们所做的,是要他们感受到生命的尊严不在于身体健康与否,而在于那位创造他们也能救赎他们进入永生的主。我们也可以鼓励他们,靠着主勇敢喜乐面对疾病和死亡的痛苦。因为主耶稣是忧患之子,他曾亲身经历最大的苦难,曾亲历死亡的阴暗,他在一切患难中与受苦者同在,并赐下安慰和力量。他说过这世上有苦难,但我们可以放心,因为他已经胜了世界(约翰福音16章33节)。我们可以学习,以主的应许帮助病患更新心灵,让他们在临终时可以与上帝、他人和自己和好,可以从容地面对死亡,回到天家。
至于如何表达对长辈的孝心、对逝者的追思,这确实需要身为基督徒的我们花更多的心思,以寻求主的智慧带领。在当今极度物质主义的现世文化氛围中,虽然我们不会送昂贵的礼物来与人攀比,也反对烧纸钱、跪拜的扫墓仪式,但如何以更美好又更温馨的方式来传达对长辈和逝者的尊重,确实需要努力。扫墓时,可能不仅仅是献一束花来表示追思感念,或许我们可以更多地感恩逝者的好处,记念他们生前留下的美德榜样,并敦促自己在现实生活中努力效法和传扬,也成为对后辈的勉励。
至于送礼,对还没有认识福音的亲人,还是需要更多考虑他们的感受,更多站在他们的角度替他们着想,而不能太快要求他们明白我们的价值观。很重要的一点是,要多为他们祷告,求主预备他们的心来认识和接受福音。
总的来说,更新文化,就如同改变生命一样,是任重而道远的事,一点都急不来,但需要开始做,就从身边的小事、从我们自己开始做起吧!求主帮助我们。